世家家仆隨主人姓的不少,可是那個小河連名字都和他們兄弟二人極像,說破天這都是犯忌諱的事。
“你既然不肯給他改姓,那你給他重取一個名字。”
薑麓冷笑,“為什麼?為什麼要他改名字?你如果心裡不舒服,你何不自己做主給自己改個名字。與其強人所難,不如從自己做起。”
薑沐自認為自己已經退讓一步,不想這死丫頭毫不相讓。她給他等著,他要寫信給大哥,看看大哥是向著她還是向著自己。
薑麓由著他去,轉頭就讓小河喚自己姐姐。
如此一來薑沐氣狠了,賭氣不和她說話。他鬥不過這個死丫頭,他還鬥不過一個孩子嗎?於是他找上小河,讓小河要麼改姓要麼改名。
小河被嚇傻了。
小新子看不過去,出來替小河說話,然後是萬桂舉和陶兒。幾人都站在小河一邊指責薑沐,把薑沐氣得飯也不吃跑到後山荒地那裡生悶氣。
他發狠地拔著草,怒火無處發泄。
“本公子是國公府的少爺,你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給本公子氣受!你們給我等著,等本公子後殺回奉京,定要讓你們好看!”
“你想要誰好看?”薑麓不知何時過來。
薑沐哼了一聲,這死丫頭肯定是來看他笑話的。
“你是國公府的三公子不假,但你又不是太陽又不是月亮,世人為何要奉你為中心,又為何要圍著你轉?”
“我的要求又不過分,我就是讓他改個名字。家裡的那些下人無論姓也好名字也好,我們想改就改,這都是尋常之事。”
“小河不是下人。”薑麓冷臉,這小子還真當自己是宇宙中心。“他是我弟弟。”
說到這個,薑沐更是來氣。
他覺得薑麓是故意的。
“你好得很,怪不得父親和母親不喜歡你!”
“沒錯,他們是不喜歡我,那又如何?”薑麓語氣冰冷,“我從不認為自己能讓所有人喜歡,我又不是銀子。即使是銀子,也有人視之為阿堵物。所以我隻做我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我根本不在乎彆人怎麼看怎麼想。”
薑沐震驚地看著她,“你…誰也不在乎嗎?”
“那倒不是,我隻在乎我在意的人,旁的人我多餘一個字都懶得說。”
薑麓走之後,薑沐一直在想她說過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喃喃,“她跑來和我說這些,是不是說明她其實是在意我的?”
那丫頭脾氣大,如果不是怕他多想肯定不會過來。如此說來在她的心裡還是有他這個三哥的,他…是不是真的有點過分?
名字的字似乎就這麼過去了,此後薑沐沒有再提。小河忐忑不安地與他堵麵碰到時,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薑沐再看到薑麓,依然是黑著一張臉。
薑麓懶得和他計較,對他幼稚的行為和舉止視而不見。
大昭四小接著開荒拔草,一天下來筋疲力儘,誰也顧不上誰,吃完飯倒頭就睡。薑沐也沒有精力戲弄萬桂舉,反而還能容忍薑麓把萬桂舉安排到他的東屋。因為野母豬快要生產,豬圈那邊不再好睡人。
第二天早上一看,開出來的荒地大了許多。
“這…這是怎麼回事?”薑沐驚問,他以為眼睛發花。揉了好幾遍之後再看,他們昨天沒拔到的地方確實被人拔了。
萬桂舉也呆了,跳到他身後說有鬼。
當然不可能是鬼,是那些暗衛趁夜開工的功勞。若不為掩人耳目,那些人能在一夜之間將所有的荒地開墾出來。為了讓事情合情合理,薑麓要求他們循序漸進。
她對萬桂舉和薑沐說:“彆人夜裡還開工了,就你兩睡得像豬一樣。”
薑沐頂嘴,“你沒說我們怎麼知道你這麼苛刻,夜裡還要人做活,你是不是把我們當畜牲使喚?”
那些地主員外都沒這麼黑心,死丫頭簡直是個黑心肝。
薑麓道:“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就你那三腳貓的力氣也敢和畜牲相提並論。我體恤你們,你們還不樂意,真是不識好人心。”
“你算什麼好人?”薑沐還不服氣。
“你的意思是,好人做不得?”薑麓挑眉。
一聽這話,薑沐趕緊閉嘴,再說下去這死丫頭肯定半夜趕他們起來乾活。
算她狠!
薑沐和萬桂舉以為夜裡乾活的人是小新子趙弈他們,萬桂舉心生慚愧的同時又感慨彆人精氣神好。
他私下嘟噥,說什麼不想讓人看扁。於是當天夜裡他叫醒睡得正香的薑沐,嚷嚷著他們不能落於人後。薑沐老大的不願意,彆人願意多乾那是彆人的事,他是真的累到不行爬都爬不起來。
“要去你去,我不去!”薑沐一蒙被子,不肯起來。
萬桂舉哼了一聲,“我可真瞧不上你,怪不得仙女也瞧不上你。”
薑沐懶得理,也不在意被對方看不起。愛瞧不起瞧不起,那死丫頭不是說不要在乎彆人的看法。所以除非天王老子來請自己,否則他堅決不乾。
萬桂舉又磨了一會,怎麼說薑沐都不理。他心裡的豪氣漸消,腦子裡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讓他趕緊去乾活,一個告訴他被窩很暖和。
也不知是他想到了什麼,狠狠心咬咬牙出門。
外麵黑咕隆冬,他摸著黑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山腳走。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打氣,說是他們都在那裡,沒什麼可害怕的。
還未近山腳,隻感覺一陣什麼風吹起,然後像是有好些個黑影在夜色中一晃而過,死一般的寂靜過後,是他淒厲的尖叫聲。
“鬼啊!”
他沒命地往回跑,身後是呼呼風聲似有人在追他。突然一隻手抬在他的肩膀上,那股大力將他牢牢控製住。
“彆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誰吃你這一身的肥肉。”
聽到熟悉的聲音,萬桂舉跳出來的心瞬間落回去。他轉動僵硬的脖子,心有餘悸地往身後一看。
“嗚嗚…趙大哥,我快嚇死了。”
“瞧你這點出息,莫說是夜裡起來乾活,便是讓你在這裡站上一會兒,你能自己把自己嚇死,可真夠沒用的。”
“我剛才好像看見…”
“我怎麼沒有看見,你是不是眼花?”趙弈說得十分隨意,一把提溜他往回走,“趕緊回去睡,我乾了半夜的活也要好好睡一覺。”
萬桂舉心想,興許真是自己眼花。這也太嚇人了,下回打死他也不會半夜出門。還是薑小包聰明,早知如此他還不如不勤快。
回去的時候薑沐還睡得香沉,他嘟噥幾句之後重新上床。迷迷糊糊間還在想,他好像真的看到好幾道人影。
一夜無話,翌日起床時他頂著兩隻黑黑的眼圈。那黑眼圈在白胖的臉上尤為顯眼,立馬讓薑麓想到某種可愛憨憨的動物,令人忍俊不禁。
開荒持續五天,那一片荒地上的草全部清理完。拔完草的地要仔細把草根揀乾淨,清完草根之後是翻整。翻整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草根和石子都被撿乾淨,土質變得蓬鬆。
之前家裡雞糞太多,後又挖了兩個漚肥池。澆基肥的任務交給新手,卻不想薑沐擺著舅舅的款指使萬桂舉一人乾活。
萬桂舉哼哼嘰嘰不服氣,薑沐立馬抬出薑麓。
薑麓不經意知道這事之後,簡直是哭笑不得。合著她現在是什麼凶神惡煞的東西不成,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用法。
村民們十分驚歎他們的能力,越發乾勁十足。聽說不止北坳村,還有離得近的南坳村和其它幾個村子裡的村民也在效仿他們開荒。整個橫塘鎮一派熱火朝天,所有人都在談論著今年的春種。
荒地被分成兩片,一片種春麥,一片用來種其它的作物,包括薑沛送來的那些物種。又一輪選種泡種,這次她把主場交給小新子,並讓所有的村民都可以來觀摩。
薑麓選擇種植的作物時,考慮的都是那種可以與其它作物一年輪種的或是一年兩種的。大昭沒有玉米,若不然同小麥輪種最好的搭檔就是它。更讓她遺憾的是氣候和地理條件不允許,水稻也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種子播下後,又是一輪接一輪的澆水施肥拔草。草長鶯飛的季節欣欣向榮,又一茬小雞仔們爭先恐後地破殼而出。大黃牛也得已天天放出來吃草,放牛的任務落在薑沐身上,因為萬桂舉要照料懷孕的野母豬。
那頭野母豬吃得好睡得好,在一個春花爛漫的日子裡產下九隻小野豬。小野豬條狀花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萬桂舉同其他人吹噓,說一切都是他的功勞。這功勞倒是沒有同他爭,他著實顯擺了好些天,逢人就大談自己與野母豬之間的緣分。
北坳村新長出來的春麥比往年都要壯實,有經驗的農夫一看便知這樣的麥子結出來的穗定然比往年都要好。莊稼是村民們所有的希望,他們對今年的收成有著前所未有的期盼。
在萬眾期盼中,顏家前麵那塊地的麥子是全村人關注的焦點。那一片麥子鬱鬱蔥蔥,澆過返青水之後開花結穗。
秦彥天天圍著那塊地轉,地埂上的草差點被他薅乾淨。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的結果,就連最不上心的薑沐都被大家的情緒感染。
麥穗灌漿之時,又澆了一遍兌過稀肥的水。眼看著麥穗開始變得飽滿,薑麓明顯感覺秦彥恨不得睡在麥地邊。
天下最為至尊之家養出來的貴公子,在他過往身處金碧輝煌的宮殿時,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願意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地露天而居。
月朗星稀的夜晚,蟲鳴聲斷斷續續。
麥子的青草香混著泥土的氣息濃鬱無比,薑麓與秦彥二人坐在地埂上。星月在他們上空窺視著人間,時而隱入雲層時而探出身影。
月色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有風吹過麥田。
秦彥忘不了自己剛到此地時的心情,那時的他心裡一片荒蕪,如同此前的這片荒地。荒地上枯草叢生看不到一絲生機,唯有無儘的荒涼與悲哀。
是他身邊的這個女子,將他從荒蕪之中拉出來。
“那時候,你是如何看我的?”他問。
那時候的他頹廢而沮喪,她一定不喜歡。
薑麓偏著頭,放肆而大膽地打量著他。初時那個動不動就炸毛的小獅子長大了不少,也沒有以前那麼好逗了。
她想起初見時的驚豔,如今想來依然覺得分外清晰。
“好看,太好看了。”
“你…”
“我當時在想,這麼好看的小哥哥應該多笑一笑。”
小哥哥三個字,如夜風入了秦彥的心。這風是如此的醉人,漣漪微波久不平息,讓人寧願沉迷其中永遠不再醒來。
薑麓伸手擼下一支麥穗,放在掌心慢慢搓。麥子的外皮被她搓掉,剩下灌好漿的果實。她放了一顆在嘴裡,很快嘗到甜香的滋味。
“小哥哥,你該給你爹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