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大豐收(1 / 2)

後山那片地, 一半種的是麥子,另一半種的是雜七雜八的農作物。那些麥子左邊是奉京附近常見的麥種,右邊則種著高矮稀密不同的好幾種麥子。遠遠看去顏色深淺不一, 像一條被狗啃過的綠毯。

另一半種的大都是菜,有幾樣也不是附近常有的種類。一畦一畦的菜地旁邊, 還有一些搭了架子的藤蔓。架的另一邊, 還有一些在地上爬延的藤蔓。這些藤蔓不是瓜蔞也不是奉京常見的瓜菜,瞧著頗有幾分怪異。

靠山的地邊上還種著一排樹, 走近一看發現所有的樹都怪模怪樣。原本的樹被砍斷, 接上的樹枝明顯不同於樹木本身, 明眼人都能看出兩者的不同。令人驚奇的是這種像是接上去的枝條已是長滿枝葉, 其中還有幾株結著青青的果實。

葛大人除去盯著那塊麥地,剩餘的時間會在村裡轉悠。後山這片地他是看了又看,轉了又轉,心裡實在是疑惑太多。

他去請教秦彥, 先問那些藤蘿為何物。

秦彥告訴他, 搭架子的是葡萄,地上爬的是哈密瓜。種子是薑沛送來的,皆是長在乾旱少水之地的果子。以往都是由甘南等地進貢上京,並不是此地的物種。

葛大人當然知道葡萄和哈密瓜,隻是沒有見過如何種出來的,他完全沒有想過有人會在此地種植。

他問那一排樹,為何瞧著如此古怪。

秦彥又告訴他,那是嫁枝之法。

“許多都是山梨樹, 嫁接的是桃枝和李樹枝。還有幾株原本也是李樹,嫁接的另一棵李樹的枝。再有就是李樹嫁梨枝,梨樹嫁桃枝等。這些嫁接的果枝都是從各村打聽尋來的, 聽說往年結出的果實皆是上乘。”

葛大人驚訝不已,“如此嫁接之法,豈不是等同於斷骨再續?”

斷骨再續畢竟是少數,若不是醫術高超之人不敢輕易嘗試。他之前看到那些樹木皆已成活,想來嫁接之法完全可行。

秦彥道:“若播籽生芽然後再長成樹,至少幾年光景。如果此法能成,必將大大縮短時長。再者我們也想知道,如此嫁接之法結出的果子,到底是桃還是李,抑或者是介於兩者之間。”

葛大人再次震驚,“這般奇思妙想,公子真乃神人也。”

“非我所想。”秦彥眼神突然柔和,“乃我夫人閒暇時的突發奇想。她最是一個善於鑽研的性子,家中之事大多是她在操持。無論是種植之法還是養雞,一應事宜皆是她的主意。”

在此之前,葛大人一直以為秦彥失意不失誌,在鄉野之地也不忘苦學鑽研,這才悟出不一樣的養雞之法與提高產量的種植之術。

而今秦彥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夫人所為。他再次記起離就總冠軍時阮太傅對薑氏的盛讚,一時間既震驚又錯愕。

“令夫人…可有師從?”

“未有。”

秦彥將薑麓早前說過的那套說辭搬出來,聽得葛大人是時而驚歎時而沉思。身為民部的大司農,葛大人平生最喜鑽研農事。他幼年經曆過災荒,從小就比彆人更癡迷種地,早年曾一邊種地養活寡母一邊讀書。旁人或許對薑麓的那套說辭半信半疑,他卻無一絲懷疑之心,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同道中人,最容易惺惺相惜。

他對薑麓心生同病相憐之感時,又感慨對方不愧是薑老夫人的孫女,尋常人哪能有這些大膽精妙的巧思。

“公子,臣能否與令夫人一談?”

薑麓到底是女子,葛大人若想私下與她說話必須先問過秦彥。

秦彥焉有不同意之理,心中巴不得世人都能知道自家夫人的好,日後莫再說她是什麼鄉野女子不通教化。

葛大人與薑麓的見麵安排在後山這片地的地埂邊,薑麓依舊是一副農家婦人的打扮,脂粉不施荊布粗衣。

既然她這般衣著尋常,葛大人已不會再當她是一個尋常婦人。這是一個敢想敢做的奇女子,還是一個聰慧過人的驚世之才。

她迎風而立,眼神堅定而平靜,那通身的氣派由內而外。

葛大人不由想到當年的薑老夫人,亦是如此淡定從容寵辱不驚。他心下讚歎之餘,思及此女不過二八年華,越發感慨其難能可貴。

近幾日他還看過北坳村村民們種的春麥,比之他以前見過的麥苗都要粗壯。一問村民才知不僅北坳村如此,附近的村子裡的麥子都是如此,聽說就連前太子以前的宮侍都能給他人講授種植之術。

而依前太子所說,所有的種植之術都是薑氏想出來的,他還聽村民們說起過最開始講課之人也是薑氏。

奉京人人都傳林國公府的嫡姑娘何等忤逆不孝,又是何等粗鄙不堪。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如今見過此女之後,方知那傳言不僅是有誤,且誤之以千裡。

兩方行禮過後,葛大人迫不及待地問起為何混種那些麥子。

薑麓道:“極北之麥穗長,但易倒。那南麥穗短,產量太低。是以我想著能不能將二者優點融合一處,使之穗長而壯實。當然這僅是我的一念之想,最後成與不成還說不好。”

葛大人倒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十分炙熱。

移彼之長,補此之短。這樣的法子他為何沒有想到?如果真的能成,豈不是可以適用於很多農作物?

薑麓看到他眼中的狂熱,不得不潑一盆冷水,“萬物生長皆有其規律,人為改變也應考慮因地製宜。具體實施起來難度頗多,非一朝一夕能成。”

然而冷水也潑不滅葛大人的熱情,他本就癡迷此道,一經薑麓的點撥恨不得趕緊嘗試。即使短時間內不能成,他仍然有著極大的興趣。

“夫人…真乃曠世奇才。”

“不敢當大人如此誇獎,若無前人種樹,哪有後人乘涼。我得益於前人指點,自是想為後來之人做些什麼。”

薑麓此言不假,她所受的教育來自古人的幾千年傳承。她神情略顯幾分惆悵,又道:“我曾聽過災年不少人食土積腹而亡,也曾聽過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我自小長在鄉間,所見鄉親無不是為溫飽終日勞作。縱有富餘一點的人家,也不過是在逢年過節吃一頓飽飯。從那時起,我便深知糧食之於百姓比命還重。”

她說的這些,葛大人感同身受。

正是因為和她相同的信念,他才會想著出人頭地,才會想著以自己之力為百姓多做事。他不要什麼高官厚祿,他隻想為百姓多積福。

“自大昭建朝以來,百姓較之前朝不知安穩多少。但若談溫飽二字,仍然遠遠不及。近些年來我雖居於奉京,卻也知世上還有許多人在挨餓受凍。每每聽聞洪澇乾旱百姓流離失所,難免輾轉反側愛莫能助。”

“大人有一顆為民之心,已是難得。正是因為古往今來都有像大人這樣的人,才會有人不停地尋找解決之法。我相信隻要為民之心不死不滅,終將有一天世間再無易子而食,再無食土之悲。或許大人看不到那一天,我們都等不到那一天。但泱泱之水東流不儘,我們的後世子孫總會看得到。”

有山風從林中穿過,吹動樹葉簌簌,似在為她的話鼓掌。

葛大人想起當年村裡的那位老夫子,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反複念叨。一是望他將來能當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二是盼他能真正為百姓做實事。

老夫子一生清貧,生前唯一愛好便是小酌兩杯。咽氣之前還在懷念自己年輕時在大戶人家當西席時吃過的一道炙乳鴿。

奉京富庶,往來達官顯貴不知多少。那些人不知百姓之苦,他們在酒足飯飽之餘哪裡還會想到有人正因為半袋糧食賣兒賣女。

曾經他很是不忿,曾經他也有過迷茫。有時候他還會無奈自己一人之力的渺小,也會懷疑自己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

他無處可問,亦知無人能為他解惑。

以他的年紀,足可當此女的祖父。然則他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一個孫輩年紀的女子點化。

她說的沒錯,縱然他看不到,後世子孫一定能看到。十年不成,還有百年。百年不成,還有千年,他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天。

“聽夫人一席話,遠勝萬卷書。”葛大人真誠地向薑麓行了一個禮,“不知夫人還有何高見,我洗耳恭聽。”

薑麓連道不敢,這番接觸下來,她已知葛大人是什麼人。這是一位真正乾實事的人,也是一位真正為民的好官。

“大人言重,高見不敢當。不過是拾前人牙慧,若有可取之處大人儘可拿去用。”

葛大人也不客氣,當下詳細問起嫁接之法。

薑麓未有藏私,將自己所知一一告之人。二人從午後說到日落,天色灰暗之時葛大人仍然意猶未儘,且越發神情激動。許多他想不到的事情,被薑麓一提點便有醍醐灌頂之悟。如果不是男女有彆,他真想與對方秉燭夜談。

當夜他反複琢磨兩人的談話,直至深夜依然激動不已難以入睡。情緒高漲之時,他翻身爬起奮筆疾書,再給京中去一道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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