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燒烤一直持續到近子時, 一頭羊吃得精精光光不說,陶兒還攤了一大遝雞蛋餅讓他們卷肉吃。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三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加起來彆說是一頭羊, 怕是一頭牛都能吃下去。散場之時萬桂舉明顯意猶未儘,嚷嚷著下回必須得備下兩頭羊。
薑沐應該是喝多了, 和萬桂舉勾肩搭背像親兄弟一樣。趙弈因為職責在身沒有喝酒, 陶兒也隻喝了一點點。
燒肉的餘香經久不散,到第二天早起時還能聞到那股調料與肉經過炙烤之後產生的氣味。薑麓打著哈欠起床, 不期然對上陶兒吃驚的目光。
“娘娘, 你的嘴怎麼了?”
嘴?
薑麓“嘶”了一聲, 這才感覺自己的嘴有點辣有點痛。心道那男人昨天反殺真是下死手, 她的嘴肯定被咬破了。
“可能是蟲子咬的。”
“都怪奴婢不好。”陶兒立馬自責起來,昨夜裡她隻顧著自己吃得高興,肯定是天黑的時候忘記關窗戶。打眼看去窗戶又是好好的,心想著應該是主子自己關的, 在沒關之前就有蟲子飛進來, 所以主子夜裡才會被蟲子咬。
“不怪你,應該是昨天晚上在外麵被蟲子咬的。我當時沒有注意,不成想過了一夜才腫。”
“什麼蟲子這麼厲害?奴婢今天給院子裡熏個艾。”
什麼蟲子?當然是像人一樣大的蟲子。
薑麓嗯嗯幾聲含糊過去,等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嘴又紅又腫時,不由磨牙泄憤。簡直是奇恥大辱,徒弟居然騎到師父頭上作威作福。
這個樣子還出門做什麼,沒得引人注意。
一直到午飯後,抹過薄荷汁的嘴才算是消下去。薑麓剛一出西屋, 那邊正屋的秦彥恰巧出來,她懷疑他是掐著點故意的。
兩人一正一西碰到,薑麓冷著一張臉。
秦彥神情如常, 似乎在不自覺地舔唇。這個動作乍看去並無任何不妥,但落在薑麓的眼神全是他對自己的挑釁。
得了便宜還賣乖。
給她等著!
她氣呼呼地出門,去的是房裡正家。隨禮是兩包從奉京帶來的點心,在尋常百姓眼裡都是一輩子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張氏熱情之中帶著小心和討好,房裡正也是一臉的恭敬。薑麓和他們說起脫粒機的事,還說北坳村會是第一批收到捐贈的村子。
房裡正激動又震驚,激動的是他們北坳村沾的大光,震驚的是還能有人做出那樣的好物件。心知自己的村子能排在最前麵,定然是顏家小兩口的功勞。既然人家不願公開真正的身份,他更是言語謹慎不敢多問。
他是一村裡正,京裡的事比普通百姓知道的多一些。他在鎮上的時候聽到一點風聲,說賢王又立了什麼功,賢王妃成了阮太傅的義女。
那些事皇室貴胄們的事對於百姓而言,就像是戲文一樣。如今戲文裡的王爺娘娘就在自己的村子裡,還能像這樣走動來往,他是徒有滿腔的喜悅無處說。一想到今年的收成可能比往年多許多,更是恨不得掏心挖肝地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張氏回了禮,是一些自家晾曬的乾菌,薑麓對這個回禮很滿意。
夫婦二人一起送薑麓出門,看樣子大有把人送到家的趨勢。她趕緊讓他們留步,這麼近的路送來送去的反倒顯得刻意和多餘。
半路上,薑麓碰到了一位姑娘。
她依稀記得這位姑娘好像叫春花,春花有著村裡姑娘那種獨特的純樸秀氣之美,看樣子似乎是在等她。
待她走見,春花拘束地稱呼她為夫人。
“是春花姑娘吧?你有什麼事嗎?”薑麓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和氣可親,她記得在村民的玩笑中,這姑娘似乎喜歡小新子。
“夫人…我…”春花很緊張,不太敢抬頭正視薑麓。在村民們眼裡,李家老宅本來就是神聖的地方,住在裡麵的秦彥和薑麓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薑麓注意到她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裡好像是要洗的衣服,所以她應該是準備去小溪溝裡洗衣服。
“不急,你有什麼事慢慢說。”
春花好像更為緊張,“夫人…我…小先生他…還好嗎?”
果然是為小新而來。
“他挺好的,眼下正在通元縣。”
春花聞言,頭埋得更低。就在薑麓以為她的頭都快埋進籃子裡去時,她卻從籃子裡翻出一樣東西。那東西是一雙鞋墊,繡工稱不上多精湛。
“我…一直想感謝小先生,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夫人能幫我給他嗎?”這句話似乎耗儘她所有的力氣,她緊張到要哭的樣子。
薑麓接過鞋墊,“好,我替你交給他,不過我不敢保證他會收下。”
“不要緊的…他不收…也不要緊。”春花的臉憋得通紅,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隻是我一點小心意,我…”
小山村裡長大的姑娘,自然不可能進過學堂。她可能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她又不知道怎麼才能說出口。
薑麓有些不忍,“你放心,東西我會幫你送過去。”
“謝謝…謝謝夫人。”春花像是了卻一樁心事,緊繃的肩膀微微一鬆。但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她整個人好像都在顫抖。
她下坡的時候,險些摔了一跤。
薑麓若有所思,看著手中的鞋墊。鞋墊的布料在普通百姓中算不錯的,應該是做衣服餘下的料子,鞋墊的針腳很密實,一針一線都傾注著一個少女全部的心思。
回到家後,她動手寫信。然後把鞋墊同自己寫的信和一些關於脫粒機的手稿介紹等資料裝在一起,一並讓人送去給小新子。
通元縣離臨水縣好幾百裡,一來一回不停不歇的話起碼得有七八天。在這七八天裡,薑麓經常能看到春花遠遠地望著他們的院子。少女的期待和愁思隔得老遠也能讓人感覺到,有種淡淡的美好,又有無可奈何的心酸。
等待最為折磨人,也最為讓人茶飯不思。薑麓還從張氏那裡聽到一些消息,原來春花的母親最近在給春花相看人家。
春花喜歡小新子,北坳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此前春花她娘應該也有那個心思,畢竟小新子長得清秀白淨又是讀過書的人。
後來小新子走了,接著他的事慢慢傳開。大昭以前沒有講農經的人,小新子是第一個,這樣的對號入座極為容易。附近的百姓隱約猜到小新子的來曆,自然也就對薑麓和秦彥的身份。窗戶紙畢竟是紙,也就是沒捅破而已。
春花娘或許一開始沒有想過小新子就是那位人人在傳的太監大人,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風根本就沒有任何遮擋。小新子是太監,當娘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女兒嫁個無根之人。何況那人已經當了官,不是她們能高攀的人。
為了趁早讓女兒死心,春花娘四處托人給春花找婆家。
小新子的回信果然如薑麓所料,他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耽擱任何人,那雙鞋墊也隨信一起送回來。
這個結果才是現實,薑麓知道以小新子的為人,肯定不會接受春花的愛意,春花和他注定不是有緣人。
薑麓和春花約見麵的地方是後山那片地,兩人就站在麥地邊。當她把鞋墊還回去的時候,春花哭了。
“謝謝…夫人,我…我走了。”
“春花,是你和他沒有緣分,我相信你以後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這樣的話薑麓自己都覺得很假。“你是一個好姑娘,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春花捏著鞋墊,啜泣著道謝。“夫人…麻煩你了。”
看著春花遠去的背影,薑麓是一聲長長的歎息。注定無果的萍水相逢,有時候才是真的讓人唏噓。但願多年以後春花想起這段往事,早已釋懷放下。
麥子已經陸續開花,風一吹便是陣陣綠浪。葡萄藤順著架子攀爬,有的已經爬到一半高。那些哈密瓜也結了果,一個個果實隱藏在葉子中間。遠處北坳村的麥地也一是片綠油油,看樣子今年會是一個豐收年。
感覺到有人走近,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蹲在麥地裡,用一支修剪過的毛筆給幾種不同的麥子授粉。
秦彥靜立著,明顯疑惑她的舉動。
自從那晚過後,他們好像處在一種極為微妙的關係之中。他的挑釁得意讓她氣得牙癢,兩人不時用眼神廝殺。不知情的人還當他們又在冷戰,因為他們一天到晚不說話,你來我往全靠眼神。
薑麓不給他眼神,專心做自己的事。
“你在做什麼?”少年主動開口,大有與她和好之意。
她頭也不抬,“人工授粉。這花也有公母之分,雄花授粉雌花結穗。我把幾種打混,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
他剛一動,被她立馬製止。
“我弄過的都有標記,你彆動。”
接下來薑麓又不理他,仿佛當他是空氣完全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他倒是耐性不錯,一直默默等著。
等到薑麓忙完,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挺好的,以後你就站在這裡趕鳥,我還省得紮一個稻草人。”
“本王怎麼可能趕鳥,豈不是大材小用。”
喲。
都自稱本王了,這小子有點飄啊。
“鳥用都沒有,還敢大言不慚自己是大材。”
少年眉頭擰起,這話聽著怎麼怪怪的。
薑麓板著臉一本正經,半點端倪不露。這小子最近太過囂張,簡直是不把她放在眼裡。她故意縱著他,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讓開!”
“不讓!”
“秦彥,你看天上那朵雲。”
秦彥不上當,雙手環胸霸氣無比地看著她。她磨了磨牙,死小子居然得寸進尺想騎到她頭上,當真是反了天。
“你真不讓是不是?”
“你告訴我,你最近為什麼不理我?”
薑麓險些氣笑,她為什麼不理他,他心裡難道沒數嗎?他還有臉問!要不是他最近不做人,她何至於不想看到他。
“我最近牙癢,我怕我忍不住想咬人。”
咬這個字,她說得是咬牙切齒。
秦彥突然靠近,“那我讓你咬,你是不是就消氣了?”
挑起矛盾的人是他,死皮賴臉下軟話的人也是他,合著一張一馳都要跟著他的節奏,那她還混個屁。
他挽起袖子,將手腕伸到她麵前。細白結實的胳膊,在太陽底下發著白光。她盯著他的胳膊看,莫名有些惱火。
這算什麼?
以身飼虎還是喂狗?
“咬這裡消不了氣,不痛不癢的你過幾天就好了。我聽人說老虎撲倒人之後,首先咬的就是人的喉嚨,因為一口咬下去人就沒氣了。”薑麓盯著他的脖子,說得森陰無比。
誰知秦彥一聽,還真彎著腰將脖子伸過來。他的脖子很好看,喉結更是完美。薑麓下意識往後退一步,牙齒磨得咯咯響。
算他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