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宮內。
皇帝依然癱臥在床, 宮中戒備還是那麼森嚴。一切瞧著與以前並無什麼不同,但真正的改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一連幾道聖旨下去,滿以為有幾把火會燒起來。誰知大兒子完全沒有異議,一板一眼將他的旨意落實。好比是幾拳下去打在棉花上, 他是既心慌又憤怒。
心慌的是自己的身體恐怕難好, 還有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勢會旁落。憤怒的是長子狼子野心和朝臣們的見風使舵, 尤其是以阮太傅為首的心腹大臣。
他為帝多年, 早已習慣自己的一人獨斷,將權勢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朝倒下身不由己, 他急於向世人證明他還是玩轉天下的帝王。
關於他風癱之事, 自是瞞著所有人, 不讓走漏任何風聲。
他這一倒,宮妃們也不爭寵了。因著胡貴妃被一杯毒酒送上路, 之前巴結她的妃嬪們人人自危。
莫說是秦彥有令她們不許打擾皇帝,怕是沒有這個命令她們也一個個恨不得當自己是隱形人。生怕皇帝突然想起她們, 落到一個和胡貴妃相同的命運。
宮妃們不來,倒是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不願被人瞧出什麼端倪。
寧王奉召前來時,他已被福總管扶著靠在床頭。腰以下沒有知覺,但這麼靠坐著旁人並不能看出什麼。
他盯著寧王看了許久, 寧王低著頭恭敬無比。
寧王本就是木訥的性子,呆板一往常。他兩手交握在前, 修長的手指生著工匠特有的那種老繭。他的身上常見帶著墨香或是木屑竹屑的香味, 並不讓人討厭。
這是一個沉迷手藝的人, 對朝堂之事似乎從不怎麼在意。
皇帝歎了一口氣, “當日老三行謀逆之事, 朕原本是屬意你監國。不想老大突然回京, 且腿疾無礙。”
寧王沒有反應,哦了一聲。
“近日朕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讓你和老大一起監理朝政,你意下如何?”
這下寧王有反應了,他茫然地抬頭,清澈的眼神中帶著不解。“父皇,兒臣覺得皇兄處理得極好,並不需要旁人相助。”
皇帝皺眉,“他確實頗有能力,然而朕怕時日一長必會有人對他詬病。他的生母品行不佳,恐怕難以服眾。”
“父皇,兒臣以為那件事怕是有內情,您何不派人重審一次,還皇兄的生母一個清白。如此一來,世人也不敢再說皇兄什麼。”
皇帝如果真的想讓秦彥繼位,又怎麼會搞出這麼多事來。想扶的人扶不起來,還一而再而三的推辭。不想扶的人的虎視眈眈,眼看著就要謀權奪位。
他氣得肝疼,麵上卻是不顯。
“此事朕早已查明,萬沒有再審的道理。如今京中議論紛紛,朕怕太多人盯著老大,反倒會生出事端。”
“皇兄是皇兄,宋娘娘是宋娘娘,怎可混為一談?”
皇帝沉著臉,“你不要怕。朕知你一向敬重你皇兄,害怕他會因此記恨你。你若是怕他針對你,到時可一一稟報給朕,朕必會為你做主。”
這哪裡是讓寧王是幫助秦彥,分明就是去監視秦彥的。
即便是到了此時,帝王心術照舊。
在皇帝心中什麼兒子女人,都沒有他的江山重要。假使他真的動不了,他也要扶一位聽話兒子上位。
寧王突然跪下,“父皇,兒臣愚笨,恐不能勝任。”
“朕這是在抬舉你!”
“兒臣有自知之明,絕非聰明之人,怕是要辜負父皇的一片苦心。”
皇帝氣得呼哧喘氣,這個老二就是一個扶不上牆廢物。幾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老大深府最深,老二太過木訥老實,老三又是一個大逆不道的。
他厲目如晦,盯著寧王的頭頂。
寧王低著頭,跪得恭敬。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似乎累了。
“罷了,你既無心,朕也不強求。你退下吧。”他一聲歎息,“原本朕一直中意你,不想你如此不堪大用。”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必是會心驚竊喜。
然而寧王可能是真的誌不在此,也可能是真的對權勢沒有感覺。他順從地告退,完全沒有一絲上進心。
皇帝氣得怒捶龍床,“沒用的東西!”
福總管彎腰低頭,像個透明人。
寧王出去沒走多遠,便看到秦彥。
秦彥像是在等皇帝的傳召,也像是在等他。
空曠的殿前,秦彥隻身獨立,那一身朱色的蟒袍越發顯得他玉麵紅唇俊逸不凡。任是誰見了,也會誇一聲君子無雙。然則那世間頂極門戶養出來的通身氣派與沉穩,又豈是一聲君子無雙所能概括的?
“皇兄。”寧王上前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