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和萬桂舉在京中停留的時間都不長, 五天之後兩人一起離京。小新是新任命的大學士,繼續前往各地講農經授課。在這五天內,他從薑麓那裡又獲取不少知識, 未來都會運用到實踐之中。
萬桂舉原本可以多留幾日,但他心心念念著要成為大昭第一位養豬狀元, 是以迫不及待要回去實施。
兩人一腔熱血與乾勁, 踏上各自的人生旅途。
他們一走, 天氣開始轉涼。
入冬的第一天, 彆苑傳來不好的消息:柳太妃沒了。
柳太妃有心疾, 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出宮本就是為了養病,病沒養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的死沒有人覺得太過意外, 唯有些人道一聲可惜。
薑麓努力回想對方的樣子,或許是柳太妃太過沒什麼存在感,她想來想去一時間竟是忘記對方的模樣。不過隱約記得上回見到時,對方看上去雖說病弱卻不是病危之人。
生命無常,還真是讓人唏噓。
落葉歸根,宮妃們就算是死在宮外,依製也要回京發喪。
迎喪的是寧王,寧王迎回來的不是柳太妃的遺體, 而是一捧骨灰。隻因柳太妃臨終之前有交待, 不願自己死後屍身被蟲蟻吸食,願化為灰塵乾乾淨淨。
柳太妃的死訊傳到太上皇耳中, 老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既不知柳太妃養病的事, 也無法接受對方已經香消玉殞的事實。
他以為柳太妃之死是人為, 所以他要見宋太後。
宋太後來的時候, 老皇帝剛喝完藥, 殿中全是藥味。藥味混著說不出來的濁氣, 聞起來並不好聞。
自從宋太後被貶冷宮之後,夫妻二人再沒見過。如今再見宋太後淡雅依舊,氣度越發顯得從容平和。而老皇帝形銷骨立毫無往日帝王風采。
他們是結發夫妻,年歲上相差無幾。此時看來竟是一個垂垂老矣,一個還有著瞧不出年紀的風韻端莊。
夫妻反了目,再見已是陌路。
宋太後看他時,眼中沒有一絲夫妻之情。他看宋太後的目光更甚,仿佛對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
“柳氏,是你害死的嗎?”
他開門見山,連彎子都不用繞了。
“不是。”宋太後說。
老皇帝不信,“你向來心機深,你敢說不是你做的?”
“陛下定了臣妾的罪,又何必問臣妾。”宋太後也不爭辯,用一種悲憫而又同情的眼神看著他。
他被這種目標驚得心駭然,騰升起一種自己被人看輕,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錯覺。
“朕知道你一直怪朕,但柳氏從來不爭不搶。如今你兒子已是皇帝,你又何必為難她一個沒有威脅的婦人。”
“陛下說是臣妾做的,那臣妾索性認了吧。”
“你…當真是你做的?”
“陛下,你到底要如何?臣妾不認,你逼著臣妾認。臣妾認了,你又假惺惺地做出這般吃驚的模樣。你如此這般,倒叫臣妾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皇帝喘著氣,她怎會不知如何是好。依他看,宋氏如今得意至極。親生兒子當了皇帝,她也成了皇太後。古往今來,後宮女人夢寐以求的不正是這樣的結果。
宋太後環顧四周,見窗簾緊合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慢慢過去,一把將窗簾拉開。
老皇帝猛然見光,連忙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光線入室,他一頭花白的頭發越發的醒目,無血憔悴的麵色更加難看。
宋太後見之,眼中難掩詫異。
“陛下,你老了。”
老皇帝憤怒無比,心下突然生出一絲惶恐。“你以為現在朕是太上皇,就動不了你嗎?”
“陛下一生乾坤獨斷,又怎麼會懼怕臣妾。”
“朕再問你一遍,柳氏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殿中除去他們夫妻,還有兩人。
一人是宋太後身邊的那個嬤嬤,一人是福總管。這兩人都是他們的心腹,他們說的話不會再入第四人的耳朵。
宋太後緩緩坐下,雙手置於膝上望著他,“臣妾還記得當日入京,大婚之夜你丟下臣妾一人。那時臣妾就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之人。這麼多年來,臣妾日夜如履薄冰,生怕因一己之失連累家人。宮中女子無數,來來往往的臣妾也記不住。臣妾不在意她們,又怎麼會害她們?可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是陛下將罪名扣到臣妾身上,由不得臣妾爭辯半句。”
她這個人看似淡然,實則太過剛烈。
多年夫妻,或許沒有感情,但彼此的性情還是知道一些的。老皇帝半信半疑,他一生從未儘信人,自然是也不會完全相信她說的話。
“真不是你做的?那柳氏真的是病死的?”
宋太後突然笑了,“臣妾一直知道陛下對柳太妃情有獨鐘,她原是東宮女官,與你朝夕相處情分非同一般。不過臣妾有一事很好奇,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柳太妃的閨名?”
老皇帝愣了一下,柳氏…叫什麼名字?以前柳氏還是東宮女官時,旁人都直呼她的名字,好像有個秀字,到底是什麼秀?
他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想不起來。越是想不起來,心中就越是惱怒。惱怒宋太後故意讓他難堪,憤怒自己的帝王威嚴不再。
“陛下,記不起來就算了,柳太妃或許也記不得你的名字。”
“不可能!”老皇帝不知想證明什麼,看樣子是想爬起來。“朕是她的天,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給她的,她怎麼可能忘記朕!”
宋太後又用那種悲天憫人的眼神看他,“陛下,有時候臣妾覺得你也挺可憐的。你自以為對柳太妃寵愛有加,其實不過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完全依附你的女子。你的深情在臣妾看來實在是可笑,柳太妃應該早就看透了這一點。你以為你是她的天,卻不知她心中並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