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零章(1 / 2)

第零章/2020.10.17

拙劣的故事往往有簡單的開端。

十四歲時,我在成日裡被海水衝刷的黑黢黢的沙灘上撿到了一本硬殼書。

它顯然不是隨波逐流從遙遠的神奈川或橫濱漂流至我所在的海濱小城,哪怕是做工再整潔,挺括的西洋紙張都無法抵擋住海水的侵蝕。

於是我判斷這個某個路過的旅人故意拋下的書籍,不可能是無意的,當我撿起它時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份量,除非是毫無知覺的傻瓜,誰會拋棄這重量而不知。

我懷著近似於竊賊的心態將它收入懷中,帶到寄住的遠房親戚的家中,心中充斥著隱秘的快感。

很難說這突然間的衝動從何而來,國中時代的我並不會做如此出格的事,倒不是說我平平無奇,實際上,我在班級裡是不可或缺的逗趣人物,哪怕是再嚴苛不過的駐校軍官,都會在我精妙的表演下捧腹大笑,那總是向下撇的,剃刀似的小胡子也會頑皮地翹起。

奇怪的是,我對落語毫無興趣,也不想成為漫才藝人,逗趣的天性僅發於我性格中無比諂媚、討好的一麵。

——我想被喜愛嗎?

——我想要被不受尊敬地注視著。

總之,當我將那“明知被遺落”的書本藏在懷裡,佝僂著身子躲進六塊榻榻米大的房間時,心中著實鬆了口氣。

路上遇見了表妹家的女傭,她掐著矯揉造作的尖細的嗓子問:“少爺,您是不舒服嗎?”

我體弱多病,大半個童年都是在床褥間度過的,國中時代到來前,人就像是抽條的楊柳,脫離了貧弱的小樹苗時期,說是養活了也好,健壯了也罷,饒是隻有副薄薄的胸膛,也像個瘦弱的少年人了。

我陪笑說:“是我肚子餓了,阿鬆姐。”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對身份低微的工作者,那些男傭、女傭懷抱著隱藏極深的恐懼感,而這膽怯之情呈現於麵上,便是極端的尊敬。

女人們都以為我是個仁善的人,哪怕是對鄉下丫頭都能報以友好的微笑,我不得不說真是大錯特錯。

我隻是恐懼她們而已,尤其恐懼長著兩幅麵孔的女仆。

我酷愛做那些誇張且逗趣的動作,積年的印象在這一刻疊加出善果,她相信了我拙劣的謊言,嘴角扯出更加讓人恐怖的,近乎於諂媚的笑容。

“我幫您去拿一盤果子。”她自作聰明地說,“老爺捎來了京都虎像屋的生八喬,您一定會喜歡。”

我不得不作出訝然的,仿佛十分高興的表情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活像我喜歡吃軟爛黏糊的八橋。

進屋後,我盤腿坐在距離推拉門最遠的位置,以一種神聖的、不知所雲的嚴肅心境翻開了書。

結果令我大失所望。

它既不是記載人一生過往的日記本,也不像是未完的《唐璜》,是本空白的,一無是處的筆記本。

我準備合上它,甚至在心中烏七八糟地想:乾脆扔回海岸邊好了……

書的第一頁卻浮現出淺淡的墨跡。

“我曾經看過三張那個男人的照片……”(注1)

驚喜、恐懼……沒有言語能訴說我當時的心情。

我再也無法放下書。

……

“阿葉,你怎麼了?”表妹雪子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真是天大的失態,我竟沒注意到她靠得如此之近。

我反射條件般的帶上討人喜歡的笑容說:“想到了學校的一件趣事……”

雪子的記憶時間與金魚不相上下,她立刻忘記了想問我的事,開開心心聽起了我口中不著四六的搞笑段子。

為了上國中,我離開了東北的鄉下,寄住的遠房親戚家中有一對姐妹,雪子是妹妹,她的長相介乎於可愛與平庸之間。

我對這妹妹總是懷有十二萬分的警惕,哪怕是沒看見她,從踏入家門的瞬間起便會豎起雷達,原因無他,倘若你見過她正麵以蜜糖般的語言讚美自己的朋友,背後又毫無顧忌地粗魯地將其評為“沒教養的不良少女”,也會同我一樣誠惶誠恐。

更何況,打看那本書起,我就同驚弓之鳥一般,極端恐懼它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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