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020.10.29
靜默。
阪口安吾眯著眼睛,幾乎想看看自己耳道內是否生了蠕蟲。
織田作,他剛才說什麼了?
打破沉默的是太宰治,他用輕巧的,仿佛雀鳥在他舌尖上跳舞的聲音道:“你是在說平行世界的我嗎,織田作。”
織田作點點頭:“嗯,會做飯等我回家,還會倒酒之類的,很溫馴的一個人。”
“總之就很像妻子吧。”
阪口安吾一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下意識看太宰,後者臉上帶著讓他毛骨悚然的笑意,那就像一張笑麵具,眼睛彎彎的,笑容卻不見底,就連輕飄飄的、宛若少女撒嬌的語調,都被賦予了恐怖的意味。
“哎……”他拖長了調子說,“那聽起來真不錯呢。”
“所以。”太宰單手托腮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織田作。”
爾後十五分鐘,織田作用他一貫平實的語言描述了與葉藏相處的過程,“既然被發現了就老老實實說吧”“葉藏也不會再回來了”,他抱著如是想法。
太宰似乎聽得津津有味,總而言之,從他臉上你是無法看出不悅的,他那副姿態像是找到了一本有趣的小人書,又或者是在欣賞蹩腳的木偶戲。
阪口安吾就不一樣了,隨著織田作的描述,他的神色越發微妙起來,最後忍無可忍似的,打斷了織田作的話。
“我必須提醒你。”他推了下圓框眼鏡,眼睛微微眯起,掛在眼眶下的眼袋越發明顯。
“假設說以女人相比,將你的錢全部卷走,逼迫你不得不出門打工的,絕對不是什麼賢惠的好女人。”他吐槽道,“不如說是詐騙犯一樣的行徑,果然每個世界的太宰都是一樣的嗎……”
“真是失禮啊,安吾。”太宰以抱怨的口吻道,“就算是我也不會對織田作乾癟的錢包下手啊。”
他停頓道:“真說的話,摸的肯定是黑漆漆小矮人的工資卡。”
阪口安吾麵無表情道:“看吧,太宰就是這樣的人。”
織田作的表情有些困惑,他說:“我並沒有被詐騙。”
“錢包是我主動給他的。”
“是我願意的。”
阪口安吾眼神死了。
‘啊,這是什麼新型的犯罪活動嗎?’他想,‘人/妻騙局之類的。’
‘沒想到你也會上當啊,織田作。’
太宰治冷不丁地開口道:“所以,你有什麼想法嗎?”
阪口安吾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太宰叫的是自己。
“就是那個‘我’啊,我。”太宰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
阪口安吾認真思考一會兒,怎麼說呢,倘若排除太宰治的本性,但看他的外表,也稱得上是姿容端方、秀美異常,可人這種東西,萬萬不能分開看,不是有很多五官單拎出來出色,混合在一起就慘不忍睹的例子嗎?
同理,太宰治此人,你在看他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惡魔般的智慧,還有“天生黑手黨”“血液裡流淌著黑暗”之類的傳言。
“完全不像。”阪口安吾斬釘截鐵地說,“不如說是披著相同外殼的兩個人。”
他露出了微妙的神色:“說到底,太宰你戰戰兢兢地討好彆人,這幅畫麵根本就無法想象。”
太宰笑眯眯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織田作唔了一聲:“確實如此。”
“在這點上,阿葉跟你完全不同。”他一五一十道,“但果然還是有相似的地方吧。”
“比如?”太宰好奇道。
“比如,阿葉他很聰明,跟太宰你一樣聰明。”
阪口安吾:啊?!
太宰治卻了然道:“我猜也是,但我就更不能理解了。”
接下來的一番話讓阪口安吾知道了,什麼叫做“流淌著的惡意”,太宰治用他一貫優雅輕快,好比華族的口吻說:“假設說他跟我有相同的……說是智慧也好吧,那怎麼會戰戰兢兢地活著呢?”
“啊,難道說他天生就有強烈的罪惡意識,覺得自己誕生就是個錯誤,還是說他如同初生的雀鳥一樣恐懼著人類?”
他凝視著桌上未儘的酒液,在等下它呈現出晶瑩的琥珀色。
“可人這種生物,一旦看透了他們,就不會多害怕,說到底隻是人類而已。”
他幾乎是尖刻地說:“要是他像你說的一樣,那真是膽小得連貓和狗都不如,簡直像一隻蟾蜍,在地上爬行的蟾蜍。”
織田作其實不明白,為什麼太宰會對阿葉有如此強烈的敵意,好在他讀了幾本書,聽懂了對方最後刻薄的嘲諷。
於是他不在線似地說:“蟾蜍,你是化用了查爾.克羅的詩嗎?”
太宰愣了一下,眼中流淌出欣喜之意:“你也看過啊,織田作。”
“嗯。”他說,“姑且看過吧。”
他又補充道:“阿葉也看過。”
阪口安吾痛苦地閉上眼睛:好了,你彆說了。
他已經不想看見太宰氣鼓鼓的臉了。
“總之。”太宰宣布,“我非常非常討厭他。”
織田作又露出不大能理解的表情:“怎麼說呢,跟阿葉比起來的話,太宰你還保有孩子的心態吧。”
“哈?!”太宰治渾身上下的毛都炸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