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九章/2021.6.20
給津島英子開車的, 是她信賴的助理。
高橋健太,男,畢業於東京大學自動化專業,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投身政界。
日本政客的出身頗為多樣化, 大部分出自名門, 甚至是政治世家。畢業院校有排名前的東京大學、京都大學、一橋大學等公立學校,也有早稻田、慶應私塾等私校。
自從早稻田滿日本地開分校後, 畢業生質量就大幅度降低,隻有一路從早稻田附屬小學讀上來的直係學生, 才能得到派係的認可。
英子與高橋健太說不上無話不談,可二者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健太身上也殘留著武士道精神,葉藏曾笑著說“高橋的忠義比山還要深重”。
阿葉看透人心的能力堪比鬼魅, 同太宰治一脈相承, 高橋是絕不可能背叛英子的。
有的時候,英子也會同高橋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譬如現在。
“咒靈的可怕之處在於,現代科技無法捕捉,平凡的肉眼也看不見。”
“但是,他們是真實存在的,能對人、甚至對現存的高樓大廈、鐵壁銅牆造成破壞。”
“敵人在暗, 我等在明, 說到底便是這麼一回事。”
高橋:“還真是恐怖啊。”
英子:“對吧。”
“假如咒靈擁有人的智能,他們就會成為最好的暗殺者。”高橋健太車開得很穩, 後座的人哪怕在轎車中看文檔,也不會覺得頭暈,英子從公文包內掏出黑框眼鏡, 架在鼻梁上,隨後又慢條斯理地打開筆記本電腦。
高橋問:“英子桑。”
“嗯?”
“您什麼時候近視了?”在高橋的記憶中,英子的視力一直很好。
英子笑而不語,高橋隻能回到上一個話題。
“那樣的話,天下會大亂吧。”高橋雙手扶著方向盤,“現在發現的咒靈中,無智能接近人類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幸中的大幸嗎?”英子的嘴角略彎,她的笑容通過後視鏡映在高橋眼中。
他感歎道:“修治君與您真一模一樣。”
“什麼?”
“我是說笑容。”
他道:“不愧是姐弟嗎?”
英子:“照你的說法,與其說他學習我,不如說他是我的老師。”她說,“在看透人心上確實如此。”
高橋健太沒弄懂英子的意思,他果斷選擇閉嘴,不隨意評判不明白的事,也算是禮儀了。
“對了。”英子突然道,“‘咒靈擁有智能才能成為暗殺者’,這句話是不準確的。”
“哎?”
由於太久沒有劃動屏幕,筆記本電腦黑屏。有時黑屏的反射麵可以當鏡子來用,透過它,英子“看見了”黏在轎車後玻璃窗上,爛泥似的咒靈。
它有無數隻眼睛、無數張嘴,但看模樣,絕非是地獄中的修羅,而是讓人心生惡感的鬼怪,它的嘴中不時發出短促的音節,什麼“好餓啊”“死吧”“真的好餓啊”之類的。
簡直是餓鬼嘛。
“咦?”車窗外,綠燈轉變為紅燈,高橋健太踩油門,隻聽見車尾排氣管發出“嘟嘟”聲,車卻紋絲未動,就好像車身上壓了千斤頂。
高橋:“奇怪,怎麼……”
車廂頂端微微變形,高橋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額角掛滿冷汗,肩膀高聳起來。
他看不見咒靈,卻被無形的力量影響了。
英子還篤定地坐在那,慢條斯理地文件,她說:“正常開車即可,不用著急。”
高橋:“是、是的。”
幾乎是在高橋應下的同一秒,從斜後方猛地飛來……標槍?
反正是諸如此類的武器。
標槍死死釘在咒靈身上,一級咒靈流動的軀體被毫無反抗之力地穿透、撕碎了。
連灰都不剩。
高橋:“哎?又好了,是引擎問題嗎?等今天後得送過去修一下了。”
英子沒說話,她正在跟葉藏聊line。
/英子:狗勾非常好用。/
/英子:但要擔心被反咬一口哦。/
葉藏是秒回黨,他是會因沒回他人郵件而不安的人,英子才打完字就收到了回複。
/修治:[微笑][微笑]/
/英子:就是動靜太大了。/
咒具跟咒靈不同,它不是隱形的,高橋剛才沒注意到從斜側方飛來的一次性咒具,是因為它飛得太快,且擦著車身而過,以第三視角來看,這無疑是針對津道議員的恐怖襲擊,隻是出於不知名原因沒成功罷了。
“標槍”頭戳破鋼筋混凝土,深埋入地,隻有半截枝乾杵在外,緊連其後的轎車被嚇得夠嗆,猛踩刹車。
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輛接著一輛橫在路中間,除了造成堵塞外,還發生了追尾事故,交警一邊“嘟嘟嘟”吹著哨子一邊指揮交通,連前方十字路口維持秩序的警察都借調來了。
警察走進英子的座駕,白手套拍在車窗上直響。
高橋降下車窗,還沒問“有什麼事”,就聽交警急忙道:“沒事吧,受傷了嗎?”等他看清楚英子跟高橋的打扮,表情又驀地嚴肅起來。
英子跟高橋都西裝革履,氣度不凡,說得更玄乎點,就是有政治家的氣質,交警看清兩人後,腦補了一萬字富豪被追殺的小劇場,正色道:“兩位請跟我來,路上很危險!”
之後又召喚了刑事科的同事。
日本警察出勤速度不算太慢,再加上受害者是津島議員,就更快了,很快就趕來封鎖現場,順便慰問津島議員如何。
英子問葉藏:/他沒問題吧?/
/阿葉:甚爾君很值得信賴。/
他是絕對不會被警察抓到的專業人士。
……
正如同葉藏敘述的那樣,無論是撕裂咒靈還是暗殺,甚爾都是最專業的。
他隻要沒錢了就會接點單子,掙一大筆後再豪爽地花掉,最近一段時間他花錢實在是太大手大腳了,連帶著跟好幾個富婆分手。
連富婆都不願意幫他買賭馬賬了。
沒錢了隻能去掙一筆,甚爾剛想去找孔時雨,生意就上門了。
“甚爾。”
聽筒內傳來輕柔的嗓音。
甚爾忽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綴在名字後的“君”也消失不見了,隻剩下簡簡單單的“甚爾”。
甚爾、甚爾、甚爾……
“可以接一筆生意嗎,甚爾?”
他的詢問實在是太禮貌了。
津島甚爾嗤笑一聲,懶洋洋道:“你能出多少錢?”
阿葉報了一個數字,是津島甚爾心中的理想數字,他覺得葉藏算得真巧妙,像他肚子裡的蛔蟲。
在做生意時,甚爾從不含糊,他精明而又狡詐。
“任務內容是什麼?”
葉藏的要求不同尋常,一般情況下雇主隻會告訴他目標是誰,如何行動,怎樣追蹤,都是甚爾自己拿捏的,可葉藏就像是對方肚子裡的蛔蟲,連人會在哪裡動手都標明了,他甚至預測出了對方藏身之處。
甚爾說:“你這麼清楚,直接把他乾掉不就行了。”
阿葉說:“我隻是想防禦反擊。”他說,“如果對方沒有動手,錢也會打到你的帳上,後續一筆勾銷。”
簡單說來就是他預測對方的行動,並且提前做出部署。
甚爾很確信,等他們對話結束後,葉藏就會將他們的對話從世上抹除,不留下一點兒痕跡。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他知道?故作柔弱不好嗎?還是說因為曾經被撞見驅使咒靈,就選擇露出部分真麵目?
哪怕是狡黠如甚爾都摸不透葉藏的真實想法。
結果就是接了活,且對方的行動根本沒有出乎葉藏的預料,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鼓點上。
當他一槍崩了藏在背後的政客時,甚爾甚至覺得有點無聊,不,不能這麼說,任務難度的高低對他來說一樣,殺死人類與殺死咒靈也沒與區彆,隻是因為費得功夫太少而覺得筋骨沒有舒展開。
但考慮另一個方向,他又興奮地伸出舌尖,舔舐一圈嘴唇。
他產生了探究心。
對葉藏。
‘算了,這種想法是沒有必要的,隻要拿到足夠的錢,在賭場大玩特玩,得過且過就行了。’
‘收工、收工。’
他給“雇主”發了條短信。
……
未成年人不得飲酒。
20歲以下都是未成年人,葉藏他們這桌隻有顏色與朝日啤酒相似的青森蘋果汁。
在座各位都知道啤酒杯裡裝的是蘋果汁,五條悟卻非要痛飲一口然後發出“哈”的感歎,像是周五晚上喝啤酒後微醺的上班族。
夏油傑&娜娜明:“……”
至於嗎?
葉藏是對此最寬容的人,可他也做出了不符合一貫作風的異常舉動,他在五條悟他們聊天時會拿著手機擺弄,五條悟瞅了一眼,發現是line。
這多少有些奇怪,阿葉最重視集體,時常擔心自己觸怒他人,撇下餐桌上的人刷手機是很失禮的行為。
夏油傑因此越發關注葉藏,等燒鳥上來後問:“出什麼事了嗎?”
等看見葉藏的正臉才發現,他的眉頭一直是鎖著的,瞳孔深處流露出一絲絲憂鬱。
那是讓人非常心疼他的表情。
如果五條悟知道夏油傑在想什麼,一定會吐槽:那是他微表情做得太好,不要被他騙了。
隻可惜夏油傑並沒有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準確說來他對葉藏依舊帶著八百米的濾鏡,覺得他很柔弱。
“哎,已經沒事了。”阿葉說,“剛才英子姐遇見了一些事……”
他局促地說:“我可能要早點離開。”
夏油傑果斷打開推特搜索剛才發生了什麼,就看見了津島議員遇襲的新聞。
他驚訝極了,跟葉藏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阿葉說:“英子姐已經安全了。”他略作停頓道,“其實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的,塵埃落定後英子姐給我們報平安。”話是這麼說的,他臉上卻寫滿了“我很擔心”。
五條悟看葉藏跟夏油傑湊在一起說話,便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夏油傑直接當了阿葉的發言人:“津島英子遇襲了。”
五條悟愣住了,桌上的灰原雄跟七海建人也停箸,灰原顯得有些不安。
五條悟突然道:“我們一起去吧,傑。”他又扭頭對葉藏說,“這樣比較安全。”
還沒等葉藏回話,夏油傑就當機立斷帶著人一起往外走,這一階段五條悟還沒有練成全天候無下限,也沒有掌握反轉術式,不能用“五條特快”載人,目前最快的交通工具是夏油傑的飛行係咒靈。
有了兩位最年輕的特級咒術師護送,阿葉在15分鐘後就到達了英子所在地。
無論是葉藏還是英子,作為演員都非常優秀,五條悟跟夏油傑壘在一塊都找不到他們的情緒破綻。
他們速度比警察慢一點,阿葉跟英子貼在一起輕聲安慰時,警察已經完成了現場取證,並回收了“作案工具”。
胸前戴櫻花徽章的警部佐詢問英子:“請問您對它有印象嗎?”說著展示了咒具的照片,英子裝模作樣地湊上去,仔細打量後做思考狀:“沒有。”
五條悟的六眼能夠捕捉周圍的一切信息,咒具相關的情報從墨鏡與臉頰的縫隙中鑽入他的腦海,他略作停頓道:“等一下。”
英子、葉藏與警部佐同時抬頭,夏油傑與他很有默契,接話道:“能給我們看下照片嗎?”
這名警部佐很年輕,對咒術師的事不太清楚,今天夏油傑跟五條悟穿了西裝——為了出席宴會,他倆實在長得太高了,根本不像是高中生。
考慮到他們是跟津島議員一塊的,應該是涉事相關人員,他還是把照片給兩人看了。
“!”夏油傑皺起眉頭,“這是……咒具?”
“一次性咒具。”五條悟肯定道。
“用一次性咒具襲擊人,未免也太奢侈了。”五條悟的腦子非常靈光,在發現咒具的瞬間,就有了新的猜測,他瞥了葉藏一眼,對方的表情依舊完美無缺,這不僅沒有打消他的懷疑,還讓他更篤定了。
於是他拖長聲音道:“這樣的話,與其說是襲擊津島議員,不如說是在保護她呢——”
夏油傑同意五條悟的看法,他略作思索道:“確實如此,”說著對津島英子解釋道,“最近詛咒師活動頻繁,對他們來說咒殺人是家常便飯的事。”
英子點頭道:“略有耳聞。”
“橫濱的下田議員就死於神秘事件,聽說轉交咒術協會了。”英子說,“是一樣的事嗎?”
夏油傑觀察英子的表情,她看上去無懈可擊。
五條悟拍拍手道:“這種情況,可不是警察能夠處理的,估計很快就會移交咒術協會吧。”
夏油傑讚同他的觀點。
警部佐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剛想打斷,五條悟的手機就響了,接通後是監督的來電。
原來,出勤人員中有人認出了咒具,給咒術師協會打電話,協會的人排了下班,發現隻有五條悟他們是空的,乾脆聯絡了他們。
後續事件順理成章移交,五條悟他們的工作除了保護津島英子外,還有根據穢追蹤詛咒師蹤跡。
結果並未出乎他們的意料。
*
“摩西摩西,人已經死了哦。”
他打電話時,正蹲在人的屍體旁,恨不得伸出手指,戳戳人溫熱的臉頰。
“好像連雇傭他的人,也一起翹辮子了。”
*
夏油傑在晚上11點時接到五條悟的電話,他對此並無太大想法,由他們逮捕的詛咒師太多,也看多太多人不正確的死亡。
因詛咒而死的人總不留全屍,不習慣死亡,根本做不了這一行。
他隻是鬆了口氣,又轉頭對葉藏跟英子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阿葉的狀態由肉眼可見的緊繃變成了放鬆,英子是最沉穩的,隻點了點頭。
英子對葉藏說:“你快點回家吧,修治,剛才愛子跟我打電話,說惠他們都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阿葉微愣道:“愛子姐,剛才沒跟我說啊。”
“他當然不會跟你說,如果跟你說了,你反而會左右為難。”英子在跟葉藏說話時,表情終於不那麼冷硬了,她就像是融化的堅冰,經脈中流淌著脈脈溫情。
“反正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她說,“說到底,你根本沒有必要過來。”
從夏油傑所在的位置看來,葉藏看起來十分柔弱,明明英子比他矮小,身姿卻更挺拔。
“快點回去吧。”
她說。
葉藏道:“東京道神奈川的JR已經停運了,無論如何,我都得在這裡住一晚才行。”
“咳咳。”聽到這,夏油傑故意咳嗽了兩聲。
待兩人視線都轉向他,他才開腔道:“這個問題,我或許能解決。”
他說:“要坐咒靈特快嗎?”
……
/阿葉阿葉阿葉阿葉阿葉!/
/果然,是你安排的吧?/
/你是怎麼猜到的?/
/難不成是推理?/
/可惡,你難道有跟太宰治一樣的讀心能力嗎?/
屏幕上不斷跳出line信息。
阿葉看兩眼,卻沒有劃開對話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