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保他娘當年讓坨坨人搶走,跑回來時已經懷上了雲保!他娘家裡嫌丟人,一生下來就扔了,又把他娘遠嫁到幾百裡地以外,雲保讓關帝廟裡的裘道士救了,吃百家飯長大的,我老婆子當年還給過他吃食咧!雲保沒名沒姓的,裘道士說他生在雲台,就讓他姓雲,讓他長大了當兵保家衛國,所以叫他雲保,我老婆子什麼都知道!”
張婆子滿嘴西北口音,謝洹有許多處沒聽明白,低聲向太監們詢問,可薑雲滄全都聽懂了,後心裡一片冰冷。
他還記得,他年幼時認得的第一個字是雲,第二個字是保,爹爹一遍遍教他,雲是雲台的雲,保是保家衛國的保。父親的名諱按習俗是該當避諱的,他長大後才反應過來這行為有多古怪,但若是這兩個字有這曾含義,那麼就能解釋通了。
甚至那道士,那關帝廟,他依稀都有印象,仿佛極小的時候爹娘曾帶著他去過,記得門前有石獅子,進門是黑乎乎的大殿,裡頭一尊關帝像,頂天立地。
難道,他真的是坨坨人?薑雲滄手腳發冷,不由自主又看了薑知意一眼。
她也看著他,臉上並沒有他所恐懼的鄙夷,一雙明亮的眼睛依舊像從前那樣,帶著柔和恬靜的光芒看著他,她甚至還輕輕向他點點頭,安慰的模樣。
無論如何,她總是相信他的。薑雲滄眼梢熱起來,默默轉過了臉。
“陛下,”薑遂開口說道,“雲保是孤兒,自幼被關帝廟的裘道士撫養長大,這點臣在調雲保為侍衛時就已查明,至於其他,雲台地方所有籍簿都未曾記載,應當隻是鄉間流言。”
“有張婆子作證,如何是流言?”湯鉞立刻反駁。
“除了張婆子,可有彆的證人?”薑遂氣度從容,“你說雲保的生母被坨坨擄劫,懷上雲保,此事出於何年何月,雲台地方可有記錄?你說雲保被母家遺棄,那麼他的母家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如今還有哪些人能證明?你說雲保母家遺棄他後被裘道士收養,那麼裘道士現在何處,如何不出來作證?”
“雲保他娘也姓張,咱們都是張家莊老張家的人,那年鬨坨坨,他家裡人全都死光了,他娘嫁得幾百裡地,誰知道上哪兒去了!”張婆子插嘴道。
湯鉞瞪她一眼,沒讓她再說,自己接口道:“雲保生母被擄劫之事約在四十年多前,當地深受坨坨之苦,戰亂頻仍,地方上記錄有所缺失,但裘道士臣已經找到了他的下落,他往江浙一帶雲遊,曾經在雞鳴寺掛單,想來不日就能找到。”湯鉞道,“雲台除了張婆子還有其他人知道雲保的身世,我已派人去接,不日就可趕到作證。”
薑遂神色平靜:“也就是說,你既不曾有官府記錄,也不曾有彆的證人,所依據的,就隻有張婆子一個人的口供。孤證不可取,這一點,想來你身為禦史,比我更清楚。”
“孤證也是證!”湯鉞哪裡肯服,“有張婆子的話,足以證明薑雲滄就是坨坨孽種!”
他越說聲音越高,慷慨激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方才連薑雲滄自己都說,活了這麼大,從不曾見過一個坨坨人為我所用,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他自己就是坨坨人!他冒充大勇子民潛藏這麼多年,必定心懷不軌,臣請立刻治薑遂、薑雲滄通敵賣國之罪!”
“一個來曆不明的老婆子的話,如何可信?”黃紀彥聽了多時,再也忍不住,“薑帥和將軍才剛剛大破坨坨,殺敵數萬,戰功有目共睹,難道要憑一個老婆子幾句話,就要自毀長城?如此豈不讓我們這些將士寒心?”
“不錯,”有武將附和道,“薑將軍戰功赫赫,坨坨最怕最恨的就是他,他怎麼可能是坨坨人?”
“此言差矣!”又有與湯鉞一氣的爭辯道,“焉知他不是故意如此,好掩蓋自己的身份,圖謀更大?”
“不錯,他不這樣,怎麼能拿到兵權,怎麼能蒙蔽天下?我大雍邊境竟然讓個坨坨人在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滿堂中亂紛紛地爭論起來,薑知意默默聽著。
她熟悉薑雲滄,看他方才的反應便知,哥哥對所謂的身世根本毫不知情,而且就算張婆子說的是真,她也相信,哥哥絕不會做出半點危害大雍的事。
但謝洹會如何決斷呢?薑知意拿不準,看沉浮時,他默默向前走了幾步,沉沉的目光細細看過湯鉞幾個,一言不發,薑知意知道,他多半已經有了主意,他的主意是什麼?
“陛下,”謝勿疑欠欠身,突然發話,“此事出得倉促,有許多可疑之處,也未必非要立刻做出決斷。”
謝洹點頭:“岐王叔說的是。”
今天的事情明顯是早有籌劃,但湯鉞拿的角度十分刁鑽,坨坨與大雍是世仇,若不明明白白給個答案,朝野上下必定都不能服,謝洹思忖著:“依王叔之見,該當如何處置?”
“可命薑侯和薑將軍暫時停職在家,配合兵部查察此案。”謝勿疑道。
“不可!”湯鉞立刻反對,“薑雲滄是坨坨種,須得立刻收押!”
“對,”又有一個禦史嚷道,“薑雲滄在軍中經營那麼久,誰能放心?請陛下收押薑雲滄,清查他的餘黨!”
朝臣們立刻又爭辯起來,謝洹沉著臉,許久,看向沉浮:“沈相,依你之見呢?”
薑知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見沉浮低頭,動作極慢地行禮:“此事重大,不可輕忽,臣讚成立刻收押薑雲滄,清查軍中餘黨。”
薑知意大吃一驚,聽見沉浮平靜淡漠的聲調:“薑遂腿傷未愈,可暫時軟禁家中,隨時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