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丫鬟還不曾有動靜,薑知意已經翻身坐了起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眼前閃過那日雪後沉浮穿著仆從青衣的身影,是不是他來了,來與她道彆?
飛快穿好衣服,外麵輕羅閃身進來:“姑娘,是龐泗。”
滿腔歡喜一瞬間落下,想起那日他說,若是脫不開身,就讓龐泗過來。他難道已經走了?可處置白天裡才剛下來,通常都是兩三天後才動身,他怎麼走那麼快?
急急來到外間,昏黃的燭火下龐泗穿著夜行的黑衣:“大人命屬下轉告鄉君,和侯夫人立刻稱病,萬萬不要進宮為太後賀壽。”
薑知意顧不得細想這話的意思,急急追問:“你家大人呢?”
“上頭催得急,已經連夜走了。大人還讓屬下轉告鄉君,把必不可缺的東西收拾一包隨身帶著,萬一有事,隨時就走。”
連夜走了。竟是一天也不容他停留。他隨身的衣服鞋襪有沒有準備好,路上的乾糧可曾帶齊?此時春寒料峭,上次見麵他那樣消瘦,幾千裡流放路,要怎麼才能走完?薑知意嗓子裡堵著,長長吐一口氣:“你們大人路上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龐泗抬頭看她一眼,似有些驚訝她隻管問這些:“準備了一些衣服吃食。”
薑知意稍稍放心一些,驀地又想起來:“你怎麼沒跟著?是王琚跟著嗎?”
“大人命屬下和王琚留在京中,保護鄉君和小公子。”
薑知意脫口說道:“那怎麼行!”
一去數千裡,那些人逼著他深更半夜出發,必定不安好心,怎麼能夠連護衛都不帶,獨自上路?“你快些去跟上你家大人,護送他安全到嶺南。”
“鄉君恕罪,”龐泗低了頭,“大人命令屬下等留在京中保護鄉君和小公子,屬下不敢抗命。”
薑知意焦急著:“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鄉君恕罪。”不管她怎麼說,龐泗始終隻有這一句。
薑知意便知道,沉浮是下了死命令,他近身跟著的人都對他忠心耿耿,絕不會違拗他的意思,她說不動。
蠟燭照出一小團圓圓的光,外麵是無邊的黑夜,他現在在哪裡?
這一夜翻來覆去,到天亮時也不曾合眼,默默在心裡計算沉浮的腳程。此時必定已經過了城外第一個驛站了吧?夜來是不是歇在那裡?他素來換了地方就睡不著,這一夜有沒有歇上一刻半刻?
窗紙上發著白,薑知意匆匆起身,找到林凝:“沉浮昨天連夜走了,要我們稱病在家,萬萬不可入宮為太後賀壽。”
林凝驚訝著,一時猜不透是因為朝堂近來的動蕩,還是因為薑遂父子的案子,許久點點頭:“好。”
這天早飯後,侯府的仆從急急忙忙請來了林正聲,薑知意與林凝母女兩個感染風寒,病倒了。
這一病許多天都不見起色,到了月底宮中傳來命婦們入宮賀壽的旨意,也隻能上報病重,不能入宮。
薑知意閉門不出,每日裡與念兒為伴,唯一擔心的就是父兄和沉浮,這麼多天杳無音信,也隻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都是好消息。
到了壽宴前一天,大街小巷都張燈結彩地慶賀,便是清平侯府宅院深廣,依舊能聽見外麵的鼓樂聲響,宮裡照例派人向王公貴族分發賞賜,薑遂雖然在押,但還不曾定罪,薑知意又是禦封的鄉君,因此也得了兩份,慈寧宮的太監親自送了過來。
薑知意扶著丫鬟病病弱弱地謝恩,起身時太監突然說道:“沈大人出事了,鄉君可知道?”
薑知意心中一緊,脫口問道:“出了什麼事?”
“走到昭郡時下雨路滑,不幸跌下山崖,屍骨無存。”太監眼看她一張臉霎時變成慘白,連忙改口,“是我多嘴了,都是外頭亂傳的消息,做不得準,鄉君千萬彆亂想。”
腦袋裡嗡嗡直響,隻看見太監的嘴一張一合,似乎說了很多話,然而她一個字也聽不見,周遭所有的一切突然變成無聲,連顏色也都失掉了,大片大片茫茫的灰,薑知意怔怔站著。
怎麼會?他說過不會有壞消息,他明明說過的,他一向算得那麼準,他怎麼可能出事?
恍惚中看見林凝走過來,陳媽媽也走過來了,她們圍著她,嘴巴在動,大約也在說話,可她什麼也聽不見,隻是怔怔地站著。
怎麼會?明明他說過的,他從來都不會算錯的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死寂的世界突然被嬰孩笑聲撕破,是念兒,林凝抱來了念兒,黑溜溜的眼睛瞧著她,一直對著母親笑。
失去的聲音突然湧回來,吵得厲害,林凝在說話,陳媽媽也在說話,丫鬟們走來走去找安神的藥,念兒還在笑。
天真無邪的嬰孩,全不知道人世間的憂傷。薑知意怔怔地從林凝懷裡接過念兒,低頭向他臉頰上吻了吻。
有熱熱的水漬沾在念兒臉上,念兒小小的手摸來摸去,咯咯的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