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知意又做噩夢了。
她還在丞相府,懷著念兒,她不能讓沈浮知道。
惶急無助,到處躲藏,臉上長滿了疹子又疼又癢,肚子突然大起來了,一眼就能看出懷著身孕,可她必須瞞住,不能被任何人發現,尤其是沈浮。拚命逃,看見角落就躲進去,頭上手上突然紮滿了針,她本能地知道是為了保胎,然而一低眼,裙子紅了,她在流血。孩子沒有了?
念兒,念兒!她拚命想叫,又叫不出聲,絕望到極點時突然想到,她這時候,不應該知道念兒叫什麼名字的,這一切隻是夢,一個可怕的噩夢。
薑知意猛然醒來。
眼角濕著,喉嚨裡堵著,四周靜悄悄的,夜還深得很。
連衣服都顧不得披,飛快地跑到外間,乳娘帶著念兒睡在那裡,微弱的光線下念兒睡得正香,圓嘟嘟的小臉窩在陰影裡,恬靜可愛,薑知意擦掉眼角的淚,驚惶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隻是個噩夢,念兒沒事,她也再不用害怕躲藏了。
站在床前默默看了許久,這才折返身走回來,圍著被子靠坐在床頭。心還在跳,夢裡那種惶恐無力的感覺還不曾徹底散去,她已經好陣子沒做過這個噩夢了。
剛剛和離歸家的時候,幾乎每夜她都會夢見自己在躲在逃,想儘一切辦法保護肚子裡的孩子,每次醒來,總是後怕到了極點,這些天一切都在好轉,她心念放寬,已經很久不曾做過這個夢了。
為什麼今夜,會再夢見這些?
張開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薑知意想,今夜這噩夢,也許是因為沈浮提起成親的事了吧。
那時候她不曾答應,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隻是覺得顧慮重重,讓她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如今做了這個噩夢,她有些模糊明白了。
她還在怕。
不是怕會重複從前的絕境,也不是不相信沈浮對念兒、對她的真心,而是怕成親以後,身為某個人的妻子,時時事事都得以丈夫為天,時時事事都以丈夫的喜好為準則,所有的事情都不由自己掌握的感覺。
竭儘全力卻無能為力,那噩夢般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經曆了。
遠處遙遙傳來打更的聲音,三更天了。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薑知意抱著自己,想著和沈浮的從前,現在,和將來。
從前的痛苦和蹉跎雖然過去了,但留下的傷痕還在,她現在,還沒有能力與他踏進婚姻裡,心無芥蒂地重來一遍。
像現在這樣,他們既是親人又是愛人,他們共同撫養念兒,在親密中保留著一分距離,她不是他的妻,他的附庸,她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做主,這樣就很好。
至於將來如何,她無法預測,不如順其自然。
嗅著衾枕間殘留的嬰兒淡淡的奶香氣,薑知意慢慢睡著了。
醒來時沈浮等在門外,一看見她出來就奔過來:“意意!”
他急切著,幾乎是語無倫次:“都怪我昨天沒說清楚。我已經定好了,馬上送我母親去敬思庵,還有沈家那些人,他們會流放出京,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他們沒可能再為難你,你要是舍不下家裡人,我住在你家也行,無論你要怎麼樣都行,我都聽你的。”
他目光殷殷地看住她,薑知意在感慨中生出一絲甜味:“浮光。”
沈浮聽懂了她的語氣,她要說的並不是好消息,心裡一下子空蕩起來:“意意。”
薑知意看見烏黑的眼睫顫著,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微張著,像個委屈茫然的孩子,這讓她心軟,然而時至今日她也明白了,有許多事,並不是心軟,並不是深愛就要讓步的。溫柔著聲音:“浮光,以後再說吧,眼下這樣我覺得很好。”
她還是不肯答應他。沈浮怔怔地看她,許久:“好。”
失望到了極點,但她既然這麼說,必定有她的道理,怪隻怪他太愚鈍,並不能猜到她的心思,不能讓她打消那些顧慮。聲音哽咽了,卻還是說道:“我都聽你的。”
他會繼續努力,他會用無儘的耐心和愛意等著她守著她,總有一天她會完完全全接納他。肯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念兒也醒了,乳母抱著從屋裡出來,沈浮看見他圓嘟嘟的小臉,滿心的失望痛苦頓時消失了大半,伸手接了過來。
親了親念兒睡得暖熱的臉頰,念兒咧著嘴對他笑,眼角還有些惺忪的睡意,小小的嬰孩還沒有洗臉呢。沈浮心裡漾起無限溫柔,無論如何,有念兒,她還肯讓他親近念兒,他就該知足了。
抱著念兒來到臉盆架前,一手蘸了溫溫的水,輕輕給念兒擦洗著:“乖念兒,阿爹給你洗臉。”
薑知意在邊上看著,見他的大手輕輕撫過念兒的小臉,眼角嘴角耳後都細細洗了擦了,又幫著念兒洗手,他的大手握著念兒的小手,先在盆裡蘸濕了,然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細細洗著,念兒素來愛玩水,咯咯笑著撩了水往他身上灑,衣服打濕了,他臉上也沾了幾滴水珠,但他依舊笑著,耐心又寵溺。
他對念兒真的很好,他會是個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