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檔美食烹飪節目針對的受眾是誰?
這是電視台必須明確的一件事。
在確定受眾後,那麼針對受眾喜好遴選主持人就成了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我倒是覺得,我們能不能用男女搭配呢?帥氣的男主持,然後再來一個女主持,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廚房到底是誰的?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廚房裡怎麼可能有兩名廚師。”於策劃簡直想罵人。
兩個主持人是什麼餿主意,以為這是主持晚會嗎?還要男女搭配。
發言的人頓時低下頭去,恨不得從未發聲。
相較於被否了的電視台策劃,林顏就從容的多,“當然這也是從我個人角度出發,其實可以調查一下,看看更受歡迎的是誰,不是一直都有進行香港小姐的選美比賽嗎?其實你們可以試著來搞一下,由主婦們選出來的人選,她們肯定會大力支持。”
原本林顏也沒想那麼多,隻是頭腦風暴起來她自己都怕。
這提議多少有些不靠譜,為了一個烹飪節目的主持人這麼大張旗鼓,值得嗎?
正打算再給自己找補一句,於策劃一拍桌子,“這主意好。”
他覺得值!
無線電視台現在要的就是觀眾,隻要能夠吸引觀眾的目光,花點錢耗費點人力物力那都無所謂。
誰說一個烹飪美食節目就不能大張旗鼓了?
這檔節目的走向早已經不在林顏的控製之中,具體如何發展那得看無線電視台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一檔節目落地不可能在三兩天內完成,所以這椒鹽芒果怕是暫時還沒辦法在電視節目上推出。
好在邵氏從來不是缺錢的人,當天下午邵先生的秘書就找到林顏,簽訂了采購合同。
除了這次即將到港的芒果,未來的兩個月每周都會采購一貨船的芒果。
這次采購的所有費用,以及未來兩個月采購訂金都先支付。
看著那張大額支票,馮政委心情複雜,複雜的很。
他也不知道這事情怎麼就進展到這一步,當然和邵氏合作也沒什麼要緊的,對方雖然是資本家,但屬於可團結的那一類。
組織上也鼓勵他們在香港這邊發展,大概是希望他們能夠在關鍵時刻推動香港回歸上出出力。
畢竟香港島落在英國人手中一個多世紀,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國土也是中央的心願。
但他們就是小打小鬨而已,哪有這個潑天的本領呢?
馮政委讓自己不要想那麼多,在碼頭那邊盯著人把成箱成箱的芒果卸下來之後,這才踏上回瓊島的歸程。
瓊島隸屬於廣州生產建設兵團統轄,從香港回到內地時,馮政委第一時間門去了軍區彙報情況。
“那你覺得她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
林顏古怪的地方多著呢,倒像是故意做給自己看。
馮政委當然知道軍區這話什麼意思,他搖頭,“比尋常人更機靈一些,如果生在幾十年前,應該是一個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那現在呢?”
馮政委看向首長,“她隻是想要農場的日子好過些,這點我可以向您保證。”
辦公室裡一陣沉寂,好一會兒馮政委才聽到首長的聲音,“組織自然相信你,這次辛苦了,回去吧。”
馮政委並沒有著急離開,“楊東虎同誌說,要給林顏記功……”
“知道。”首長笑了聲,“我看你是近墨者黑,給那刺頭當政委當的自己都混賬了。”
記功沒什麼問題。
馮政委鬆了口氣,這樣能讓林顏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又說道:“往後可能還要去香港那邊,所以這能不能彆太大張旗鼓?”
其實他們的身份也沒瞞住人,那個於策劃肯定猜到了。
但隻要對方沒揭穿,工作就還得繼續。
隻不過一些保密工作該做的還是得做。
“行了,你們看著來就是。”
馮政委徹底鬆下這口氣,走到辦公室門口時聽到首長喊他名字,“平川,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小佟已經走了那麼多年,你一個人也不是法子,不然我回頭怎麼跟你父母交代?”
該來的總會來,馮政委深呼一口氣,“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
離開的時候,腳下都快了幾分。
正在外麵吃冰棍的林顏瞧著快步出來的人揮了揮手,“政委你要吃冰棍嗎?”
剛才她拿了兩根,好東西要分享嘛。
馮政委看著吃得正歡的人,“你吃吧。”
林顏敏銳的察覺到馮政委有心事,不過她也沒問,坐在副駕駛上愉快的吃冰棍,好像全世界就隻剩下這麼一件事要解決。
“這麼喜歡吃?”
“也不是,就是天熱呀,吃這個心裡頭涼蔭蔭甜絲絲的。”
馮政委笑了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哥你這麼客氣做什麼?”林顏臉上笑眯眯,心裡頭也敲起了小鼓。
馮政委肯定會再調查,那她該怎麼做,坦白一切把自己交給國家?
其實這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但問題在於林顏對這接下來一二十年的發展並非那麼一清二楚,畢竟課本上也隻是用短短的篇章來概括這一段時間門。
她萬一說錯了怎麼辦?
個人說錯一小句,那國家很可能跑偏一大步。
林顏正糾結著,忽的聽到馮政委說,“我曾經與一個同誌談婚論嫁,但她後來不幸犧牲。”
跟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林顏一時間門都忘了吃冰棍,“政委您節哀。”
“其實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馮政委笑了笑,“當時我出去開會,沒能見到佟雪最後一麵,老楊跟我說,佟雪死之前一直希望能見我一麵。”
可他不知道佟雪出了事,她也沒能等到自己。
就此兩人天人永隔。
“她已經走了七年。”馮政委看著無限蔓延著的道路,“我有時候在想,人死後會是什麼樣子?我本應該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奉鬼神,可又希望佟雪能有來世。”
來世她不用吃那麼多苦頭,可以生活的更幸福一些。
林顏做一個傾聽者,她不需要出謀劃策,畢竟那是一個犧牲多年的人。
她也不會招魂。
“今天首長跟我說,我應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隻是心裡頭還存著對佟雪的愧疚,林顏你覺得我如果隨便找一個人結婚,這樣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
那是對另一個人的不負責任。
“老楊也跟我說,小佟都走了那麼多年了,何況當年那事也不怪你,你又何必這麼自我折磨呢。可我總想著,我當時不在,讓她一輩子都那麼遺憾,如果我結婚成家有了孩子,忘記了她,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記著她呢?”
馮政委笑了起來,“你說我平日裡給彆人做思想工作一套套的,怎麼到了自己這就死活都說不通了呢?”
“醫者不能自醫。”林顏看著糾結的人,“堅守自己和全世界做抗爭本身就是一件極為辛苦的事情,不管輸贏其實都很累。”
這個全世界並非敵人,而是你的上級、親友,那些關心你的人。
贏了他們你就真的開心嗎?
輸了自己心裡那一關能過得去嗎?
這就是一個雙輸的死局,注定沒有最終的勝利者。
“那要是你呢?”馮政委側目看向林顏,年輕的姑娘臉上沒有之前的歡快,她吃冰棍的歡樂被他無情的帶走了。
“我?”林顏想了想,“政委您的意思是,如果隋琛沒了,我還會守著他嗎?”
不等馮政委解釋,林顏說道:“或許會吧。”找不到合適的那倒不如一個人單著,畢竟前一個的顏值這麼高,想要再找到一個合適的也不容易。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隋琛的父母,或許他們是開明的人並不希望我為了隋琛耽誤青春。政委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跟著隋琛來這邊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沒得選?”
“難道不是?我記得你們倆結婚了。”
“結婚也能離婚啊,隋琛其實並不是很希望我來這裡,總覺得我過來會吃很多苦頭。何況確定來之前我倆還沒去扯結婚證呢。可能對他來說,我隻是責任的一部分,他需要對我負責,但也不想讓我跟著受罪就是了。”
林顏吃完最後一口冰棍,聲音都透著幾分涼意,卻又是那般堅決,“我過來是因為我想來呀,如果我不想來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把我弄來,可如果我想來沒人也能攔得住我。”
“我就是我,為什麼要被彆人左右呢?”
林顏明確自己的態度,她就是她,隋琛也好家人也罷,都不能阻攔她的選擇。
如果她是馮平川,要不要處對象結婚隻是他自己的事情,和關心他的領導、戰友以及死去了的佟雪都沒有關係。
車子裡一陣靜寂,目光所及是窗外熱浪滾滾。
“小林你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勸他的說辭那麼多,但沒有人像林顏這麼直白。
似乎大家都喜歡兜圈子。
首長總是用他死去的父母來勸他,“你早點成家,你父母九泉之下也能安心。”言語間門忘了他們是黨員,不信鬼神來世。
老楊帶著些內疚,“早知道你會因為這個遲遲不結婚,當年說啥我都不會跟你說小佟的事。”可如果他不說,那還是他楊東虎嗎?
還真沒幾個像林顏似的,這麼直白不帶任何人的立場,隻為自己。
林顏臉上帶著幾分嘚瑟,“要不我們家隋知青怎麼會喜歡我呢。政委你不知道,村裡好多人都喜歡他,畢竟隋知青長得好看又有文化。”
“那你跟他結婚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不然呢,我還能一眼看穿他那害羞的靈魂不成?”林顏擦了擦嘴角,把圓圓的小木棍收在手心,“隋知青長得就是好嘛。”
雖說是事實,但馮政委依舊哭笑不得,尤其是結合林顏那理所當然的態度而言。
“首長問我,你這次去香港有沒有什麼異樣。”
正在把玩著的小木棍被林顏撅斷了。
哢嚓一聲響的有些刺耳。
“政委我……”
“能不能跟我保證一件事?”
林顏愣了下,“什麼?”
“你不會做任何損害農場和國家利益的事。”車子忽的停了下來,林顏轉過頭去,迎上馮政委那銳利的猶如上刺刀的眼眸,“隻要你能跟我保證,我不會再刨根問底,也會能力範圍內的保護你。”
這些年來他也見到過一些荒唐事,哪怕林顏沒有任何問題,也可能“懷璧其罪”,被有心人利用。
這承諾是他馮平川能給出的最大的承諾。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除非他死,否則絕不會食言。
手裡的小木棍又被林顏折斷,脆弱的不堪一擊。
年輕的姑娘忽的笑了起來,“我不會,如果哪天您發現我背叛了國家,那您直接槍斃我就成。”
“好,我信你。”車子再度發動起來,馮政委沒再說什麼。
適才的對話仿佛就是一場夢,要不是低頭就能看到手裡斷成三截的小木棍,林顏都覺得壓根不存在這麼一段對話。
回程漫長,她倚在副駕駛位置上昏昏欲睡,直到驚雷聲仿佛在耳邊炸裂,這才驚醒過來。
“快到了。”
從廣州到徐聞有五百多公裡的路程,出發點和終點是截然不同的天氣。
那邊陽光燦爛,這裡電閃雷鳴,明明是下午三點來鐘,天卻是黑成一片,仿佛進入深夜。
遠遠的甚至能夠聽到驚濤駭浪聲,林顏想起了她跟隋琛剛來到瓊島的那個晚上。
“我跟這雷雨天氣可真有緣分。”
馮政委聽她說起那日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瘦瘦弱弱的沒什麼事,怎麼隋知青病倒了?”
林顏想了想,“估摸著是照顧我太累了。”
這雷雨天來得突然,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而在結束之前他們隻怕就要待在這邊了。
現在哪能坐船回去呀。
車子來到碼頭附近的招待所這邊停下,馮政委讓林顏在車裡呆著,“我去給你找件雨衣來。”
年輕姑娘就穿了條裙子,這一出去就被淋成落湯雞,這裡可沒有隋知青來照顧。
隻是剛打開車門,馮政委就看到遠遠跑來的人,擔架上還抬著幾個人,“這是怎麼了?”
“海上起了風浪,去椰城的船翻了,我們趕過去救援。”
擔架上的人剛從海裡撈出來身上涼嗖嗖的,馮政委連忙讓路,“快進去。”
風雨無情,尤其是在這海上,想要救援更是困難重重,能把人救回來可真是老天爺保佑。
馮政委一回頭發現林顏也從車上下了來,“需要我去幫忙嗎?”
“沒事,都救回來了。”馮政委連忙拽著人往屋裡去,找到這邊主事的於連長問了起來,“這天氣怎麼還要過去,艄公沒提醒?”
“提醒了的,但那邊下了通知,讓人必須今天趕到,這些又是乾校過來的,您也知道他們身份特殊,哪敢違背上級的命令?”
“乾校?”馮政委意識到什麼,“是前段時間門去雷州的那些乾校的同誌?”
同誌這個詞可不能亂用,於連長也不好糾正,“是他們。”
馮政委下意識地看向林顏,如果是這批人的話,和林顏還有一些關係。
隋琛的父母,就在這批乾校人員當中。
“好在都救回來了。”
馮政委鬆了口氣,正想要跟林顏說去找一下隋琛的父母先認認親,餘光看到於連長低下頭,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是不是還有人沒救回來了?”
於連長渾身上下都在淌水,“我們儘力了,但就剩下一個人死活找不到,現在海浪三米高,我們這邊都是小船壓根沒辦法。”
“沒辦法那也不能見死不救,不知道跟島上聯係嗎?島上不是有貨輪嗎?”
於連長抹去臉上的雨水,“聯係了的,但您也知道那邊的船忙得很,唯一一艘備用的貨輪好像還被調走運水果去了,壓根不在椰城港口這邊。”
運水果。
那是往香港運輸芒果去了!
因為芒果賺了錢的緣故,兵團要求在香港那邊再采購些物質,所以那艘船如今隻怕還在香港那邊沒出港。
這乾校裡的人要是因為貨輪不在而喪生,那罪魁禍首就是他們!馮政委心頭一凜,轉過看到林顏那沒了血色的臉,“出事地點大概距離這邊碼頭有多遠?”
於連長看著要往外去的人連忙跟上去,“差不多三裡路,可現在這天氣不能再去了。我們剛才去救援的同誌就險些沒回來,而且乾校的同誌應該也不希望我們為了救他們做無謂的犧牲。”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乾校的人都什麼出身?階級成分有問題需要接受再教育的人,為了他們做出犧牲值得嗎?
馮政委驀的回頭看了於連長一眼,鋒利的視線猶如刀刃那邊閃著冷光,“我去看看。”
於連長急忙喊了一聲,“政委!”
這麼做值得嗎?
馮政委卻壓根不管,“你去幫我看看剛才被搭救上來的其他乾校同誌。”他這話是交代給林顏的,“等回頭這邊風平浪靜了再回去,你放心老楊不會跟你過不去的。”
林顏覺得這人是在跟自己交代遺言,他認定了這次有來無回。
“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