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政委看著跟著自己跑出來的人，這大雨像劈頭蓋臉的往人身上潑水，視線都被模糊了許多，“忘了跟你說了，佟雪是一名戰地醫生，當初為了救治受災群眾，犧牲了。”
軍區醫院支援的眾多醫生裡唯一的犧牲者。
值得嗎？
如果再來一次，佟雪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穿上這身衣服，他們是人民子弟兵，二十年前因為唇亡齒寒之虞能夠義無反顧的跨過鴨綠江去對抗地表最強的美軍。
如今該他站出來的時候，自然也不能退縮。
哪怕那失蹤的人前不久還在乾校接受再教育。
“我跟您一塊去。”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馮政委勃然色變，“林顏你胡鬨什麼？”
“我怎麼胡鬨了？”林顏小跑著追過去，“您自己一個人去能成嗎？萬一真的找到人，一個人壓根忙不過來，我要是不去那不是眼睜睜看著您去送死？”
“兩個人過去總比你一個人去好些，政委我喊了你那麼多天的哥，你總不能讓我這個妹妹死在海上泡成一大坨，咱們肯定能回來的對不對？”
馮政委聽到這話忽的笑了起來，“成，要是死了，黃泉路上我給你當墊背的。你也不虧，我好歹是團政委呢。”
“就是。”
林顏跟著他快步往碼頭那邊去。
招待所大院裡，於連長看著離開的人一時間門有些手足無措，他錯了嗎？
可現在這雨越來越大，驚濤拍岸的聲音讓人心肝都在顫抖，怎麼可能找得到那個落單的乾校同誌？
幾近力竭的戰士聲音都透著虛弱，“連長……”
於連長看著那些剛回來的戰士們，正想要安撫，忽的聽到了熟悉的歌聲。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
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
寬廣美麗的土地
是我們親愛的家鄉
……
悠揚的女聲似乎讓暴風雨都產生了退意。
戰士們粗獷的回應著那遠遠飄來的歌聲，人也快速的往碼頭跑去。
他們是人民子弟兵，怎麼能拋棄自己的人民呢？
於連長跺了下腳，“你們幾個趕緊生火找來乾衣服給他們換上，我再去一趟。”
說著也消失在那茫茫雨幕之中。
到了海邊那可真是應了詩裡說的“黑雲壓城城欲摧”，烏雲蔽日又有狂風駭浪，讓這大海都變得森然恐怖。
林顏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
畢竟此時此刻的海麵就像巨獸一般，張著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能把他們吞噬掉。
尤其是浪頭拍打在海岸上，恨不得把這堤壩衝垮擊碎。
可那歌聲卻又是如此的嘹亮，像茫茫大海中的燈塔，帶給迷途的漁民無限的希望。
也帶給林顏無限的勇氣。
在這一瞬間門林顏真正意義上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敢教日月換新天。
沒有私心、無所畏懼，所以才能從一無所有到一呼百應。
暗潮湧動的海麵上，歌聲幾乎將風浪聲甚至雷鳴聲壓了下去，守望相助的幾艘漁船迅速的往裡劃去，尋找那落單的乾校同誌。
身後的碼頭已經看不清了，於連長不免有些慌張，離碼頭越遠越是危險，“馮政委，我們在……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他豎起耳朵，恨不得能變成順風耳聽八方來聲。
船上的小戰士指著不遠處飄蕩的紅色上衣，“那邊是不是有人？”
幾艘小船迅速地調轉方向往那紅色劃去。
遠處是閃電劃開蒼穹，露出九重天上的一抹真相。
漂浮在甲板上的楊明君沒了力氣，一口海水灌進嘴裡，現在的她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已經竭儘所能的自救，可她真的沒力氣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拚命保護的資料能不能漂到海岸邊。
渾渾噩噩中，楊明君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一個年輕姑娘在衝自己笑，她肯定是被海水泡到了腦子，都開始各種幻覺了。
垂下眼皮，楊明君徹底昏睡過去。
……
“明君，你醒了？先喝口水，剛才醫生過來給你打了退燒針，說你最近要好好休息。”
醫生。
所以她還活著？
“多虧了那幾位同誌，非要去找你，說是看到你趴在甲板上，身上披著一件紅色的外衣。”
海水深沉，若是換了彆的顏色，怕是很難注意到。
放了蜂蜜的白開水帶著久違的甜，溫潤了乾涸的嗓子，“其他人還好嗎？”
“都好，你放心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咱們這次碰巧遇到了西泉農場的政委，回頭跟著他一塊去那邊農場就行，不著急了。”
楊明君聞言點頭，“等下我去謝謝這位同誌。”
“還有林顏同誌和於連長他們，多虧了他們。”不然他可真不敢想，這些年來若非妻子做他的精神支柱，他怕是早就倒下了。
兩人正說著，敲門聲響起。
“林顏同誌熬了薑湯，說你們也多喝點驅驅寒氣。”
做好事的林顏這會兒正在那裡喝薑湯，饒是放了不少的紅糖，也止不住的辛辣。
要不是怕感冒，她才不會喝這要命的東西。
“你不過去看看？”
林顏看著臉上絲毫不掩飾打趣意味的人，“政委你變了。”
馮政委拒絕這指控，“你怎麼確定是我變了，說不定這就是我本來麵目呢。”
林顏：“……那也挺好，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嘛，一個政委應有的基本素養。”
“你倒是會跟我貧嘴，怎麼不敢去跟你公公婆婆認親？”
他也沒想到，那落單的乾校同誌竟然是隋琛的母親楊明君。
根據其他乾校同誌的說法，楊明君負責保護那些要帶到西泉農場的寶貴資料，當時海浪將小船掀翻後，他們本來湊在一起等待救援。
但一陣海浪把資料給卷走了，為了完成使命，楊明君鬆開了那救命的甲板。
正因為這舉動落了單，其他人獲救時，她不知所蹤。
要不是剛巧馮政委帶著林顏回來，隻怕真就要命喪這茫茫大海了。
林顏想起了那個趴在甲板上的人，沒了血色的麵孔，被她護在身下的一個包裹。
於連長帶著人把她挪到船上時還費了不少勁，因為人死死抓著甲板，生怕那包裹再被衝走。
“你怎麼知道我不敢？”林顏瞪了一眼，“人說不定還沒醒來呢，我……”
“政委，楊明君同誌醒了，說要過來感謝您。”
馮政委笑了起來，“醒了，誒誒誒小林你跑什麼跑，還能吃了你不成？”
這個姑娘不是一貫林大膽嗎？怎麼這會兒又彆扭起來了。
馮政委搞不清年輕姑娘的心思，林顏也覺得自己這會兒腦子有點亂。
遇到隋寶珠也還好說，年輕的小姑娘嘛，林顏當初在實驗室裡當大姐頭，和師弟師妹們相處的都很好。
實際上她跟老板、小老板相處的也都不錯。
但隋燕平楊明君兩口子跟老板他們又不一樣。
牽扯到隋琛。
她跟隋琛的婚姻到目前為止還有幾分瞎胡鬨的成分在裡麵。
當然結婚證是真的，他們的婚姻關係受到國家保護也是事實。
可……
怎麼麵對為了保護資料而不怕犧牲的楊明君呢？
這是個難題。
林顏還沒想好怎麼來解答。
沒曾想就這麼狹路相逢了。
“林顏同誌是吧？”
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的楊明君身材嬌小，一張臉上掛滿了笑容，“今天真的是多謝你了。”
楊明君當時聽到歌聲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剛才打聽了下才知道並不是。
要不是這年輕姑娘帶著其他戰士一起唱歌，隻怕她還真不會留意到有人來搭救她。
說是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應該的，您身體消耗挺大的，先回去休息就好，政委說了咱們明天回去，今晚暫且在這裡住一晚上。”
林顏遲疑了下，主動上前，“我聽其他乾校的同誌說丟了些行李，等下我看能不能湊一些票去附近買點東西，您需要什麼就跟我說。”
善意讓楊明君覺得這次調動雖然一開始遇到了麻煩，但這個世界到底熱心人居多，“還好，對了林顏同誌，你也在西泉農場嗎？我想跟你打聽個人嗎？你認不認識隋琛？”
他們這邊調動慢了些，再加上在雷州又耽誤了點時間門。
也不知道隋琛是不是早就到了農場那邊，如果他不在農場的話，那先一步去了農場的寶珠這些天又是怎麼過活的？楊明君不免有些擔心，女兒這些年來擔驚受怕性格略有些怯懦，她實在不放心。
“認識的。”林顏看著瞬時間門目光灼熱的兩人，“隋知青最近在給農場周圍的生產隊掃盲，很受當地村民歡迎。”
“那他瘦了嗎？”
隋燕平看著情不自禁的愛人連忙攔住這話頭，“小林同誌之前又沒見過隋琛，哪知道他胖了瘦了，你也是糊塗了。”
楊明君反應過來，“也是。”她倒是糊塗了。
林顏看著兩口子這般心底歎息，“還好，他跟去年沒什麼變化。”
“那就……林顏同誌你認識我們家隋琛？”楊明君敏銳的察覺到什麼，“聽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之前小隋知青在平安縣插隊，就是在小林他們村。”馮政委從沒想到林顏還有這麼忸怩的一天，既然這個妹子害羞了，他這個應了哥的總要幫一把才是，“她來瓊島前，剛跟隋知青領了結婚證，隋知青沒有跟兩位說嗎？”
隋燕平楊明君聽到這話都傻了眼。
隋琛結婚了？
“就他那性子，不是孤獨終老的命嗎？誰這麼眼瞎竟然會嫁給他？”楊明君意識到林顏就是那個眼瞎的人。
“哦不好意思，林顏同誌我不是說你眼瞎，隻是隋琛那性格實在太悶了點，我一直覺得沒人會喜歡他。”
倒不是這個做母親的相不中兒子，為人父母誰不希望孩子好好的呢？
可隋琛的性格實在太悶了，再加上他早早參加工作，年紀輕輕又遭逢這麼多劫難，楊明君一度懷疑這孩子會想不開。
一路太過順遂的人突逢大難很可能鑽牛角尖，隻是彼時他們都無暇自顧，也沒辦法阻攔隋琛下鄉。
好在他在鄉下雖然辛苦了些，卻也還算安穩。
但楊明君怎麼都沒想到，這孩子不聲不響的結了婚。
結婚的對象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定是他欺負你逼迫你的對不對？林顏同誌你放心，這件事我肯定會給你做主的，等回頭我見到他就一定讓他向你道歉、跟你離婚。”
林顏：“……”
馮政委：“……”或許他不該貿然開口，畢竟他不是很熟悉隋燕平和楊明君兩口子的脾氣。
“其實小隋知青也挺好的，起碼長得好。”
“男人家長那麼好看有什麼用。林顏同誌你不用怕……”
林顏怕得要死！
她怎麼知道隋琛的母親竟然是這麼個性格。
“我不怕，結婚的事是我要求的，要不嫁給隋琛我就得嫁給一個二婚的老男人了。”
楊明君愣在那裡，好一會兒這才憤怒道：“每個公民都有自由，婚姻嫁娶的自由，你的父母怎麼能夠這麼強迫你結婚呢？”
是啊。
可林二田李彩霞兩口子一點不覺得嫁給趙程前有什麼不好。
那麼一瞬間門，林顏知道所謂的婆媳關係緊張並不會發生在自己和楊明君之間門。
這是一位極其開明的母親，除了對自家兒子有些誤會以外。
“其實隋琛也挺好的，起碼長得好。”
長得好有什麼用？
林愛芬最近小日子過得十分滋潤，那天跟海島那邊通電話後，她一度以為趙程前會殺了自己。
事實上並沒有。
趙程前抓著她的手說，“回家去，飯菜都涼了。”
隻是略有些用力，她手腕上的紅痕都過了兩天才消失。
不過趙程前也是個體貼的人，大概是覺得她手腕上那痕跡太明顯，特意給她弄了塊手表。
比起如今自己得到的這些實惠來，隋琛也就剩下一張臉了。
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整天一張嚴肅麵孔的公公隋燕平，比男人還要好狠鬥勇的婆婆楊明君，還有那個總是可憐兮兮纏著隋琛的小姑子隋寶珠，簡直一家子神經病。
林顏打小被嬌慣著長大，能應付得來隋琛的家裡人？
不被扒掉一層皮才怪呢。
說起來自己也應該跟林顏打個電話關心關心一下她親愛的堂妹才是，看著那略有些笨拙的腕表，林愛芬覺得回頭得讓趙程前給自己買個女士腕表才行。
這個戴著不舒服。
電話接到西泉農場那邊，林愛芬還沒自報家門呢就聽到那邊的聲音，“我們這邊出了點事，同誌你回頭再打電話過來。”
“什麼事？是跟林顏有關嗎？”
“同誌你怎麼知道的，聽說林顏……”
那邊信號似乎不太好，林愛芬聽到語焉不詳的說了句“船翻了”。
她整個人都繃直了身體，幾乎沒忍住笑聲。
船翻了，林顏要被淹死了嗎？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