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瀟月池開口了。
“是。”馬車夫下了馬車,伸手去敲耳房的門。
門內沒有動靜,馬車夫順手推開門,就看到門房吃多了酒,竟自己睡著了。
陸枕透過馬車窗子看到裡麵的場麵,正欲開口說話,視線一瞥,發現那門房桌子上擺著的沒吃完的半塊牛排。
牛排旁邊擺了新鮮蔬菜和水果。
這樣的擺盤,讓陸枕想到了某個人。
“回主子,吃醉酒了。”那馬車夫過來稟告。
瀟月池看一眼陸枕,笑道:“如果放在我府上,這門房估計早就沒命了。”
瀟月池可不是在說笑話。
作為從小被忽略的三皇子,瀟月池有個習慣,他最討厭彆人不重視他。就算是一個小小的門房將他怠慢了,他也要人家的命。
“怠慢三皇子了。”陸枕撩開馬車簾子下了馬車,然後親自上前,替瀟月池開門。
瀟月池坐在馬車假意客氣道:“世子怎麼能替我開門呢?”
“應該的。”陸枕垂著眉眼站在那裡,請瀟月池出門。
瀟月池道:“外麵冷,世子還是趕緊上來吧。”
“三皇子先請。”
瀟月池也不再推脫,讓馬車夫先將馬車趕了出去。
陸枕轉身,關上角門的時候朝裡麵看了一眼,那顆紅色的小水果被切成了兩半,拚到一起就是愛心的形狀,餐盤旁邊是被丟棄著的一雙刀叉。
門房不會用刀叉,就直接用筷子吃了。
後來發現筷子也不好使,就直接上手了。
陸枕已經確定,這份吃食到底是誰送來的了。
他關上角門,重新上了馬車。
瀟月池單手撩開馬車簾子,朝外看著,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他當然是在找蘇邀月。
耳房裡沒有,外麵也沒有,這麼快就走了?剛才分明還是一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模樣。
“對了,我剛剛回京就聽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瀟月池放下簾子,一副突然想到什麼事的表情跟陸枕閒話家常道:“聽說世子前段時間從揚州買回來一個姿色清絕的瘦馬?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能見上一麵?”
陸枕猜測,這位三皇子突然邀請他出門,大概是進來的路上看到了上門來的蘇邀月,因此特意過來試探他。
陸枕很明白自己現在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因此,今日這答話至關重要。
而且既然瀟月池特意問起蘇邀月,那麼一定已經調查過了。
雖然陸枕不知道那個小妖精突然過來做什麼,但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猜測,這小妖精定是遇到了難處,不然怎麼可能會拉下臉來找他。
“年輕不懂事,父親已經教訓過了。”男人垂著眉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氣質溫潤內斂,讓人看不出一點野心欲望。
這可不行。
人若沒有野心,沒有欲望,那他要怎麼駕馭控製呢?
瀟月池雙眸微動,露出一個親和的笑來,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掩蓋他身上那股膨脹欲和誌驕感。
“其實不瞞世子,昨日路過美坊,我無意中瞧見了那位老板娘,生得貌美,性情又柔順,如此美人,令人動念,不想細細打聽一番後發現竟是世子從前的通房……”話說到這裡,瀟月池就停住了。
聰明人都懂。
可陸枕沒有接話,馬車廂內陷入古怪的平靜,外麵大街上傳來“劈裡啪啦”的禮炮聲。
等那段爆炸般的禮炮聲消失後,陸枕才低低開口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哦,那這麼說,世子是願意割愛了?”
陸枕大致已經猜到,那位小娘子這麼急切的來找自己,然後又突然急切離開的原因了。
“是。”陸枕平靜道。
.
蘇邀月最終還是沒有跟那門房進去,因為在進門前,她多嘴問了一句,“方才馬車裡坐著的人是誰?”
那門房輕蔑一笑,“宮裡頭來的大人物,三皇子殿下。”
蘇邀月的麵色霎時慘白,轉身就跑。
要死,她剛才站在那,就像是一隻待人宰割且毫無防備的羔羊,一定被那像冷血動物一樣的三皇子看到了。
蘇邀月並沒有跑得太遠,她躲在不遠處。
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她必須要找到陸枕幫她。
天色已晚,雖過年期間很是熱鬨,但大部分人還是選擇關門睡覺,隻有一小部分人還在外麵逛著。
蘇邀月搓手跺腳地躲在角落裡,不知道何時開始下起了雨。
那雨夾雜著雪,紛紛揚揚的往下落,不一會兒,就在蘇邀月細長的眼睫上疊了一層薄薄的濃霜色。
終於,在風雨聲中,蘇邀月聽到了馬車轆轆行駛過來的聲音。
馬車內,陸枕對瀟月池道:“殿下將我放在門口便好。”
瀟月池看一眼角門,那裡已經有陸枕的隨身小廝撐著傘等待。
瀟月池頷首道:“好。”
馬車停下,陸枕撩開馬車簾子下來。
長泉趕緊過來撐傘。
陸枕站在原處,目送著瀟月池離開。
馬車繞過拐角,消失沒了蹤跡。
陸枕轉身,“走吧。”
長泉站在陸枕身後,替他撐著一柄油紙傘。
平滑的油紙傘並未遮擋住陸枕的視線,因此,陸枕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蜷縮在門口獅子頭旁邊的小娘子。
她看到了他,急切的起身,卻不想因為腿麻,所以狠狠摔在了地上。
地上已有積水,小娘子濕了半邊身子。
她被凍得麵色慘白,烏發半濕。
蘇邀月動了動自己蹲麻的腿,撐著身子站起來。
她並非故意要摔的,可在摔下去的那個瞬間,蘇邀月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臉。
可不能把她的妝麵弄花了,古代化妝品可不防水。
雖然她畫的是素顏妝,但如果花了,那也不好看。
蘇邀月站起來後,立刻朝陸枕走過去,生恐男人先一步進了角門,那她再想見他一麵可就難了。
“我是來給公子道歉的。”蘇邀月站得巧妙,直接擋在角門口。
角門處有一淺淺的簷,蘇邀月故意沒站在裡麵,她就站在簷口,正麵對著風雨。
那雪水、雨水落在她麵頰上,星星點點的,可比地上潑上來的臟水好看多了。
簷下有一燈,蘇邀月下意識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角度站著,也因此,呈現在陸枕麵前的蘇邀月利用燈光效應和站位,將自己的楚楚可憐發揮到了極致。
“哦?”陸枕不冷不淡。
“是我錯怪公子了,偷我設計稿的另有其人。”
“是嘛。”陸枕繼續不冷不淡。
蘇邀月抿唇,垂眸捏手,“我是不是打擾到公子了?我其實隻是想……再見公子一麵。”
風雨之中,少女仰頭看他,漂亮的水杏眸一片氤氳殷紅,那雨水從她的香腮上滑過,仿佛變成了她的淚水,白皙麵頰之上,淚漣漣的模樣。
望向他的眼神之中也滿是擔憂。
晝夜溫差巨大,白日裡有太陽還好,到了晚上,蘇邀月身上的衣裳又被風雪打濕,那冷風冷雨直接就往她脖子裡灌,說話的時候,小娘子凍得麵色蒼白,渾身顫抖。
她努力咬字清晰,可因為實在太冷,所以有幾個音還是磕到了牙齒。
麵對少女梨花帶雨的慘狀,陸枕仿佛就是那尊獅子雕像,毫無半分憐惜之情。
“那你見到了,可以走了。”
蘇邀月早該猜到陸枕就是個披著君子皮囊的無情無義無心之人。
蘇邀月站在那裡沒動,陸枕從她身旁略過。
從頭到尾吃了一頓瓜的長泉依舊儘職儘責地撐著傘,不敢抬頭,不敢說話。
他見證了這位娘子從瘦馬成為通房,隻差一步就能成為姨娘的光輝事跡。
雖然這位娘子手段了得,但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這位娘子的路算是走到頭了。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
當初公子為她受了那麼大的罰,隻為了要給她一個姨娘的名分,如此情分,她竟一點都沒放在心上,扭頭拿了文書就走,將自家受傷的公子扔在床榻上不聞不問,實在殘忍。
長泉想,自家公子雖為君子,但從小亦是被捧在掌心中長大的,怎麼可能忍受得了這樣的背叛。
現在這位娘子還能好好的待在京師城內,已經算是恩德了。
陸枕伸手按住角門,突然感覺自己寬袖一緊。
他垂眸看去,一隻纖細素手沾著雪水,輕輕拽住了他的袖子,那兩根手指捏著一塊被雪水濡濕的衣角,指甲蓋上麵的小鑽石還在閃閃發光。
“公子,你的傷怎麼樣了?”
時隔這麼多日,他都能走能蹦了,她才來關心他的傷。
陸枕抽回自己的寬袖,微仰頭,用睥睨的目光瞅著蘇邀月,“我這人,睚眥必報,彆人欠我一頓,定要還了,才能談彆的事情。”
蘇邀月原本就白的臉色更是慘白一片,就跟白熾燈似得。
陸枕這意思,是要先抽她一頓,然後再討論其它的事?
不,他隻是想要伺機報複罷了,報複完了,他肯定也不會幫她。
果然,他就是一個小人!
而且隻對她這樣!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公子也不會受這樣的苦。”蘇邀月顫抖著眼淚,咬牙堅持。
她必須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陸枕卻是完全看透了她的小心思。
“剛才在馬車裡,三皇子提起了你,問我是否舍得割愛。”
蘇邀月心頭一跳。
她想笑,可實在是冷,麵頰都凍僵了,完全笑不出來。蘇邀月小聲詢問,“公子是怎麼說的?”
“我說,舍得。”
蘇邀月的心一下沉到最低。
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抑製的憤怒。
“我又不是物品,能讓你們這樣隨便給來給去!”
“既然你不願意,那你現在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呢?”男人突然上前一步,他的身體幾乎要抵到蘇邀月麵前。
陸枕冰冷的指尖撫過蘇邀月的眼尾,嘲諷道:“是因為愛我?可惜,我不愛你,隨便誰要你,我都無所謂。”
今夜的陸枕,攻擊性十足,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風度。
長泉忍不住朝自家公子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