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商回到枕月灣時, 正是早上七點。
邁巴赫停穩熄火,副駕駛開門聲響起。
宗叔側頭:“不再睡會嗎?”
他隻在車上眯了半個多小時。
“沒事,”他說, “不算困。”
連軸轉,為了維持清醒的思考能力, 他已經灌了六杯黑咖啡,這會兒睡意很淺。
傅言商:“夫人去哪了?”
“安城, 早上六點走的,說是時間最短,”宗叔說, “現在應該剛落地不久。”
——落地了才給他發的消息。
他有些疲, 甚至懶得點頭。
“突然就走的?”
“是的,哦不過走之前,她哥哥來過一趟。”
“路嶼?”
“嗯是的。”
門禁識彆打開,他在樓梯口停了停:“來說什麼的?”
宗叔想了想:“說得不多,說自己要去北城了, 來跟夫人告個彆。然後聊了會兒帶的衣服,最後說……”
“說什麼?”
“說什麼, 如果過得不開心,隨時可以停止之類的。”宗叔道,“不知道在講什麼事,可能是工作。”
“她哥從來不管她工作。”
“……”
“知道了,”傅言商說,“我先上樓,您歇著吧。”
“要不要準備早飯?”
“不用。”
電梯在三樓停下,他緩了會兒才走出去,預料中的一片安靜, 很久沒麵對過這種安靜了,以至於即使早有準備地麵對時,仍然從某處泛起一股無所歸屬的空泛來。
不知道她要去幾天。
臥室裡有些微淩亂的痕跡,阿姨還來不及清理,她收拾過後,留下的東西東一件西一件。
床尾擺著兩條最終沒被她選中的裙子,化妝包裡的口紅被挑出來兩隻,電腦鍵盤上還擺著一隻歪歪斜斜的,剛被剪下來的吊牌。
她不喜歡剪外套吊牌,美其名曰這樣才知道哪件沒有穿過,有時急著出門,才慌慌張張地剪了扔在手邊,此刻眼前並無預設地出現畫麵,好像她正在眼前。
他拾起那塊吊牌扔進垃圾桶,視線毫無預兆地掠過床頭矮櫃,那兒擺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白底卡紙,印刷的方正黑體被紙巾擋開稍許,他抬手撥開,端正的“合作愉快”四個大字。
某段回憶毫無預兆地跳進腦海——
是在度假山莊,她回頭,煞有其事地對他說:“婚姻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合作。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他極力克製著此刻冒出來的、不太安定的念頭,這四個字常常出現在哪裡,恐怕沒有人比慣談合作的他更加清楚。
會議室,合作間,偶爾茶香彌漫,有時檀香輕幽,合約簽訂結束,一般會禮節性起身,在分彆之前說一句,合作愉快。
應當不是,總不至於——但路嶼為什麼會來,又為什麼會說一段這樣的話,路嶼在勸她,而她動搖了?
早知道就再多劃給路嶼幾個項目,讓他忙得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最好。
他抬手,捏了一下鼻梁,很罕見地出現一點慌亂,這在他的人生中是低頻詞彙,因他常常習慣於計劃,做決定前,又會提前想到最差的結果,以最壞結果是否能承受而定下該做何種的決策。
頭也罕見地疼起來。
他已很久沒有偏頭痛,醫生開的藥吃得也少了,高負荷的工作下腦力細胞被透支,頭痛其實常見,醫生常說要換一個舒適放鬆的環境,他想起,從六月開始,這藥就沒再吃過了。
可能是因為那時下班開始,家裡有人在等他。
他深呼吸穩了穩心神,談合作時常常要試探對方的籌碼,每個人都想實現自己公司的利益最大化,他分明早就習慣於內斂情緒,不被人看穿底牌,現在居然要靠深呼吸來穩住心率。
他抬手,想給路梔打個電話,麵前電腦卻亮著,還沒熄。
她電腦沒有密碼鎖,因她記性很差,設了幾個,過幾天就全忘了,後來索性關掉,這次大概是走得急,忘了關機。
剛才吊牌擺在這裡,他拿的時候應該是誤觸了。
鍵盤按下,電腦運行被觸發,頁麵還留在備忘錄裡,她應該是在對著之前整理的條列,核對旅行用品有沒有帶齊。
早知道自己記性這麼差,為什麼不帶他?他記憶力天生就很好——
視線一停。
右側,備忘錄的概覽中,他看到自己的名字。
整整一麵的備忘錄,詳細記載了什麼時候要和他做什麼,為遊戲的哪一個缺漏找靈感,甚至是……初次接吻的感受。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記憶力不要這麼好。
否則。
隔著車窗她第一次看彆人接吻向他要個獎勵;買超市裡售貨員推銷的接吻噴霧;送他的眼鏡、醉醺醺的壁紙、鎖在腕上的手銬;甚至是浴缸裡紅著臉頰坐在他身上……
他還以為,她是喜歡他。
原來不是。
原來她沒喜歡他。從一開始。
……
車庫中,他私人駕駛的布加迪駛向空地,宗叔看到,遠遠走來。
“是要去太太那邊嗎?需不需要我加訂機票和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