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間,響起陣陣不平靜的嘩然聲。
嘩然很快就消失無蹤,哲哲心底的喜意褪去,轉為前所未有的驚愕,海蘭珠這話是何意?
不是掐傷?請太醫來驗看?
她聽聞侍從稟報,忙不迭叫人去往十四貝勒府一趟,等玉兒進了宮,就立即攜她趕來。一來實在擔憂雅圖的境況,怕她因為額涅改嫁鬨出荒唐事;二來,也想讓她們母子見上一麵,一慰相思之苦。
大汗便有天大的氣,到底是親生女兒!如今玉兒嫁給了多爾袞,從前的過錯就當抹去,有雅圖在宮中,能夠裡外幫襯。若能尋機換個師傅就更好了,海蘭珠提的議,她如何能夠放心?
沒想到竟翻出虐待一事,哲哲怒火翻湧的同時,緩緩捏緊了帕子。
——長生天在助她。
旗主貝勒為何來得如此迅速,怕是與多爾袞有關,有玉兒在,多爾袞定然上心。宮權眼看有回寰的餘地,她將奪回大福晉的榮光,海蘭珠竟說這不是掐傷!
雅圖的抽噎聲停了下來。哲哲擰眉看去,霎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雅圖這孩子在自導自演?
範文程眼底銳光一閃,不錯,請太醫驗傷是最好的法子。就算回天乏術,也能拖延一會時間,方才無人想到此處,他意欲開口,卻被大福晉堵了回來。
隻是格格篤定那不是掐傷,定與過去的經曆有關。範文程何等聰明之人,想到此處心下一痛,清臒麵孔爬上陰沉。
他如此,皇太極更是如此。
滿屋之人,又有誰認得出來?
平靜的神色再也不見,鳳眼如墨般黑沉,醞釀著狂風驟雨。他轉了轉扳指,看向海蘭珠的一瞬間轉為溫柔:“都依你。”
說罷,不容許任何人反駁:“按福晉的話去做。讓大貝勒以及各位旗主候上一候,恩和,給他們看茶!”
既然來得齊,誰也彆睡了。
太醫來得很快,三位當值的,包括秋院判全請了過來。許是察覺到了什麼,代善大貝勒那邊再也沒有通報求見,仿佛在靜靜等待。
雅圖縮在大玉兒懷裡,使勁搖著頭,稚嫩的小臉透出幾分恐懼。大玉兒感受到女兒的顫抖,整個人沒了血色,難道姐姐說的是真的,雅圖的傷是……栽贓陷害?
師傅真是冤枉的?
哲哲朝她微微搖頭,大玉兒下意識鬆開手,又猛地收緊,心下唯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太醫驗傷。
若是驗了,雅圖日後要怎麼辦?
恩和一使眼色,幾個孔武有力的侍從會意,強硬地把母女倆分開。雅圖尖叫一聲,隨即哭叫不休,大玉兒眼前發黑,跌倒在了地上。
跌倒之前望見大汗的臉色,她手腳發涼,整顆心如墜冰窟。多日不見的思念與敬慕如潮水般退去,恍惚間想起一個名字:多爾袞……
太醫們當即不敢耽誤,上前輪流查看。六歲的四格格被宮人製著,慌張再也遮掩不住:“雅圖不看太醫,父汗,雅圖不看太醫!”
皇太極淡漠的聲音壓過她的:“一個一個來報。”
太醫對視一眼,由年輕些的率先開口:“回稟大汗,觀其形狀,淤血,格格應是銳物擊打所致的傷。”
海蘭珠柔和的聲音傳來:“不是人為所掐?”
“是,微臣從醫多年,對傷勢頗有研究,掐傷不是這個模樣,”另一位太醫拱手道,“至於何等銳物,微臣不敢篤定。”
長須飄飄的院判點頭稱是。想了想,他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瞧著用了不小的力,眉頭皺也沒皺,隨即讓恩和總管同他去一旁瞧。
話音落下,屋內已是一片寂靜。
劉先生劫後餘生般地後退幾步,脊背早已被冷汗浸濕,不到片刻,恩和回到雅圖身旁,盯著她胳膊細細的瞧,像是要瞧出花來,最後低聲道:“不一樣。”
哲哲閉上眼,掩住席卷而來的失望。
大玉兒五臟六腑糾在了一處,幾乎要失了冷靜。雅圖還這麼小,是誰攛掇的她,定是有人攛掇的她!
“大汗,雅圖她……”
“搜。”皇太極言簡意賅地下令。
他看向自己的小女兒,怒極而笑:“本汗不會問你自討苦吃,還是受人指使。四格格這些天見了什麼人,全都拉下去審,師傅也跟著,不許有半點遺漏。”
他倒要看看,她這株歪苗到底是怎麼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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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裡頭,多爾袞眉心緊鎖,代善依舊沉得住氣,多鐸卻是不耐煩起來。
原本高高興興地赴完喜宴,聽說四格格受了虐待,便同他哥一塊進了宮。太醫倒是給個準話,茶水喝了一盞又一盞,到底還要不要睡了?
除了諸位旗主,掌管戶部,久不現於人前的十貝勒德格類也在其列。從前征戰的暗傷並發,胡須遮不住臉上的蒼白,但公主出事對於宗室來說不是小事,他必須來瞧一瞧。
終於,裡頭小跑出來一名侍從,麵色猶帶驚慌,躬身同眾位爺解釋:“奴才們從四格格的臥房搜出了尖角石頭,石頭藏在被角裡邊,這才造成手上的傷處。”
“大汗震怒,下令把四格格交由生母撫育,報由宗室知曉……”
代善反應過來,再也不能保持平靜,多鐸驚愕地起身:“你說什麼?”
“十五爺。”侍從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重複一遍,“大汗有令,四格格今後交由布木布泰側福晉撫育。若十四爺願意,四格格過繼到十四爺名下;若十四爺不願,格格日後就是普通宗室,養在彆院就罷,與汗宮沒有半點牽連。”
如今記載宗室成員的唯有宗譜宗冊,遠不如修改玉牒那般繁瑣。皇太極是一國之主,也是一族之長,他鐵了心要做的事,無人能攔,便是代善輩分最高,經曆驚心動魄的南麵獨坐,也不敢攔。
方才貝勒旗主前來,他大可讓他們走,之所以說“宣”,不過是因為心有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