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善嘴角抽搐,一陣無言。
他在大金的軍營新學了兩句漢話,還是恩和總管教給他的。那張堅毅的麵孔呈現難以言喻的表情,他下想要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就在此時,帳內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進。”
皇太極退下甲胄,一身輕便的裝束伏在案前。燭火明亮,吳克善下意識地瞄去,隻見案上擺著一張親製輿圖,勾勒出密密麻麻的行軍路線,還有一封漆好的信。
吳克善正了正神色,強製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堪堪忘掉思美人三個字,皇太極免了他的見麵禮,開門見山道:“明日行軍趕路,後日駐紮納裡特河。”
修長的手指沿著輿圖滑動:“大軍遭遇,科爾沁騎兵從側翼進攻……”
說著抬起頭,示意吳克善上前來,哪想正對他那飽經戰火的黝黑臉蛋,比上回趕路還要黑上幾分,若海蘭珠在這兒,怕是認不出兄長了。
皇太極沉默一瞬,忽而道:“太醫調配的膏藥,本汗叫人捎給你。”
吳克善呆住,他怎麼就沒想到膏藥的事?
外頭夜色漆黑,等到了明光處,一切都無所遁形,他掩飾般地摸摸臉,輕咳一聲:“多謝大汗。”
……
燭火亮了半個時辰,吳克善收好輿圖,心更定了幾分。
臨行前,他麵色肅然,將聯軍那邊的動向報與皇太極:“八大福晉中的竇土門福晉,悄悄派人與科爾沁聯絡,似有歸附之心。”
八大福晉皆是林丹汗的妻子,出身實力強大的部落,各自擁有傲人的財產與牧戶,在草原的影響力不可小覷。林丹汗從前之所以稱作霸主,除了察哈爾本身的強大,與八大福晉的聯姻也不無關聯。
這位竇土門福晉排行第四,出身阿霸垓部,與囊囊大福晉同出一族,不過三十上下的年紀,因統領竇土門萬戶而得名。她不比囊囊大福晉那樣受人敬服,卻因容貌嬌美,十分受林丹汗寵愛。
林丹汗英雄遲暮,而皇太極才是新的霸主,乃人人都能看出來的局麵。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聯軍獲勝,林丹汗重振旗鼓,他已年逾花甲,離過世還有幾年?
守寡既已板上釘釘,她也不是察哈爾不可或缺的主心骨,另投明主,並不是難猜到的事。
至於吳克善所說的“歸附”,自然是歸附大金。對於敵部的女眷來說,想要投奔,無非隻有攜帶財戶改嫁一途,否則如何證明心誠,如何讓歸附的首領放下戒心?
此舉也是為了保全下轄牧戶,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回到家鄉,在阿霸垓部度過餘生,顯然不是她之所願。
皇太極挑起眉梢。
“竇土門福晉願意,大金歡迎之至,”他微微笑道,“隻如今還不是時候。等大軍決戰,勝負已分,她依然有歸附之心,本汗定為她尋覓一個好夫婿。”
早在提起竇土門福晉的時候,吳克善忍不住憂心,思忖要不要旁敲側擊。
林丹汗可是有整整八個妻子。多數年輕貌美,在草原分外有名,便是過半前來投奔,她們為了日後,自然瞄著大金最有權勢的男人去。
而這男人就在他的麵前,還是他妹妹的夫婿,一來二去,大汗豈能招架得住?
聞言,吳克善恍然大悟。
既是投奔,與投降無異,沒有挑選的餘地。單憑她們的龐大資產,眼熱的旗主多了去了,指不定還要大汗調解。而金國的國主……嗯,他的妹夫,正在思美人呢,其餘美色入不了他的眼。
見他一臉“我明白了”,黝黑的麵龐神色明顯,皇太極鳳眼眯起,心下多了些探尋。
吳克善今兒很不對勁。
吳克善被他看得心虛,連忙俯身,咬文嚼字地道:“天色不早,該回營了。謹遵大汗的指點,您早些歇息,吳克善告退。”
……
如今汗宮的風向明確,人人都知應該向著誰。海蘭珠福晉頒下的命令,宮人不敢不聽,也叫心懷鬼胎之人偃旗息鼓,關雎宮有了悠然的寧靜。
除了小玉兒,再沒有“閒雜人士”來訪,便是豪格大福晉想要帶大格格請安,也不好意思借急事的名義,讓宮內宮外為之側目。
多數旗主出征去了,如今在京唯有代善、濟爾哈朗與豪格,除了關心大汗親征,朝中沒有大事,宗室也是一片安寧。
轉眼過去半月,漠南草原開始激烈的交戰,一封封奏報飛一般地傳到盛京,都是讓人欣然的好消息。也不知為何,輔政的濟爾哈朗貝勒不忘抄給海蘭珠一份,伴隨數封皇太極的親筆信件,鄭重其事地交予關雎宮。
濟爾哈朗派來的跑腿恭敬道:“我們爺說了,福晉若有空閒,回的信遞給他就是,爺幫福晉轉交大汗。”
小玉兒同樣在場,訝然過後,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瞧著她,長生天在上,姐夫這是攢了多久?六貝勒定是得了吩咐,才會這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