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賞花宴出了紕漏,又被大汗敲打了一通,豪格顯得有些消沉。
一想到無法隨父汗征戰,一向看不慣的十五叔卻獨領一軍,心頭便如火燒,向來喜愛的狩獵顯得心不在焉,對自家大福晉的態度冷了下來。
而今親信來報,得知大軍出征的消息,他咬咬牙,雙手拍在了案桌上。
金人推崇賢才,不甚在乎嫡庶之彆,可大福晉生下的孩子,天生就與彆人不同。老汗王努爾哈赤在位之時,皇太極還年輕,豪格乃大福晉烏拉那拉氏所生,身份貴重,又是板上釘釘的嫡長子,一出生就迎來矚目。
可好景不長,他的額涅擅自乘轎,違背老汗王的旨意,宮中下令廢黜其大福晉之位,即刻遣回娘家。
廢黜額涅更是老汗王的意思,就算阿瑪也不能求情。旨意不啻天崩地裂,豪格偶爾生出惶恐,看著蒙古貴女一個接一個地入府,如若她們生下阿哥,又將自己置於何地?
與蒙結好乃是國策,他卻沒有蒙古血脈!
他畏不怕死,屢立戰功,等皇太極登上汗位,即便輩分稍小,堪與眾位旗主並立,在朝中擁有不一般的話語權。
豪格早就成年,這是他認為的最大的優勢。他能幫助父汗立下無數功勳,四弟五弟卻還是小娃娃,何況繼立的大福晉哲哲,還有她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晉,生的都隻是女兒!
但隨著皇太極登位日久,大權獨攬,他隱隱約約地覺察到,年長已不再是優勢。
父汗一代雄主,心思深不可測,父汗重用於他,信任於他,唯獨……沒有流露立他為繼承人的意思。
後來又來了個海蘭珠福晉,父汗喜歡極了她。他是不是在等海蘭珠福晉生下阿哥,好親自教養出身具滿蒙血脈的下一代雄主?
豪格深籲一口氣,有些不舒服,思及漠南的戰事,心向往之的同時,又有太多不甘。
修身,齊家,漢文書裡著名的教誨,出自於《禮記》。他的妻子許是有錯,但入府多年溫婉賢淑,寵一寵新納的侍妾已是懲罰,父汗那麼重的斥責,是哪裡對他不滿嗎?
重新捧起《禮記》,豪格難得耐心,想要細細研讀。
他的父汗崇尚漢學,自小壓著他學漢文,曾教導他不通禮,永遠成不了材。學著學著,雖和“精通”二字相差得遠,字形和意思他都認得。
哪知視線一掃,通篇的大道理晃得他眼暈,片刻煩躁了起來,高聲道:“去外頭找個儒師先生!”
不等親信應話,一位侍從氣喘籲籲地求見:“貝勒爺,貝勒爺,不好了,不好了。”
豪格臉一拉,認出此乃大福晉院裡的人。
侍從頭垂得很低,聲音更是惶然:“大格格忽然發了熱,大福晉淚流不止,哭得、哭得快要昏厥,爺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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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抿了一口的酒意,還是離彆的不舍作祟,海蘭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榻邊擺著熟悉的令牌,她定定一望,將之握到手裡。
沒有喚人服侍,她穿好衣裳鞋襪,走到盆前,輕輕鞠了把水。洗漱完畢,水珠順著濃密的長睫滑落,海蘭珠向外走去,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福晉還沒起,奴才給您沏杯茶水……還是果露……”
“溫水就行。”小玉兒往裡探了探,繼而扭過頭,叮囑道,“彆吵你們福晉,大汗出征不久,她正傷心呢。”
侍從連連應是,吉雅候在一旁,深以為然地點頭。
“說誰傷心?”亭亭身姿緩步而來,伴隨嘩嘩落下的珠簾聲,海蘭珠嗔她一眼,“傳播謠言是要降罪的。”
沒想到傷心的主人公竟是起了,小玉兒一訝,隨即變得欣喜,絲毫不怕地迎上去:“我有表姐護著,我怕什麼?”
接著笑道:“你看外邊天氣晴好,不如——”
“不如和你踏青去?”海蘭珠接過話頭。
“……如今都入秋了,哪來的踏青。”沒想到表姐識破了她的意圖,小玉兒若無其事道,“這偌大的盛京,表姐還沒好好逛一遭吧?”
說罷,叭叭地同她介紹名勝風景,哪裡好玩,哪裡好吃,統領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吉雅飛快地端來膳食,海蘭珠聽她說話,慢慢勾起了興致,柔和道:“既如此,我們出去逛逛。”
小玉兒喜笑顏開,吩咐眾人準備行轎,又要海蘭珠召來侍衛跟隨。經過上回刺殺,她可不敢再掉以輕心,表姐出行得有人保護才好。
海蘭珠搖搖頭,抿唇一笑:“不用他們跟,我們身邊自有高手。”又說:“我不信鼇拜沒有給你留。帶那麼多人做什麼?你要百姓恐慌不成?”
小玉兒一想也是,姐夫怎會不留保護的人手。聽聞鼇拜二字歎了口氣,愁道:“他才剛走,我就想他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海蘭珠佯怒道:“分明是你想,偏要栽贓給我,安的什麼心?”
備好簡行的用物,留下博敦姑姑看家,海蘭珠似想起什麼,傳達了第一個曉喻後宮的命令:“大汗在外,宮中諸人當勤謹自持,宮外女眷除卻潑天急事,不必遞牌子請安。記得著人篩查。”
小玉兒目光微亮,博敦眼含笑意,福身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