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點半,外麵風雪交加,沈令儀沒有立即回複消息,而是起床來到窗邊。她的房間正對著樓下後院,院子裡一片雪白,夜幕下鵝毛般的絨花紛亂飛舞。靜靜站了一小會兒,她才拿起手機,在微信中輸入一行字,發送過去。
【早點休息吧。】
片刻後,周光彥回複: 【我睡不著,你呢?】
沈令儀捧著手機想了想 【外麵會不會太冷?你身體行麼?】周光彥: 【今年後半年好多了,謝謝關心。】沈令儀: 【困了,我先睡了】
其實一點困意也沒有。她放下手機,又怕自己忍不住看消息,索性關機。沈令儀閉上眼,腦海裡浮現今天周光彥的模樣。
瞧著是健康了許多。
他能想開,注意身體,漸漸好起來,而她也早已在這裡有了新生活,一切都在變好,越來越好,這是她發自內心希望看到的。
沈令儀沒有拉上窗簾,就這麼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思緒在記憶裡如雪花般飄飛。每年冬天,京州都會下雪。
她不喜歡京州的冬天,因為太乾燥。但她很喜歡下雪天。以前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以為或許是覺得雪天有一種獨特的蕭瑟淒美感,讓她感覺很動人。
直到去年回國過年,又趕上京州下雪,有一天,獨自走在茫茫雪中,她發現自己對雪天好像無感了。
為什麼以前那麼喜歡下雪天呢?她穿行在雪中,絞儘腦汁也想不到答案。
走得累了,便在街邊找了家咖啡廳,選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捧著熱氣騰騰的咖啡,望向窗外雪裡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看見一對情侶手牽著手,笑臉盈盈走過窗邊,忽然就想明白了。和周光彥在一起快四年,不知為什麼,下雪天時,他們大多都是快樂的。手牽手肩並肩走在雪裡;
他背著她踩過雪地;
紛飛雪夜在路燈下忘情擁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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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身在西雅圖的沈令儀,望著窗外紛飛大雪,內心被溫柔的充盈感填滿。她的青春,不是雁過無痕。
淩晨兩點四十分,還未睡著的沈令儀從床上下來,準備為自己倒杯水。
經過窗前時,餘光不經意瞥向樓下院子,沈令儀腳步忽停,驀地愣住,扭頭看向外麵。
院子裡,多了一個雪人。
她走近窗邊,推開窗戶,刺骨寒風湧進,冰冷瞬間將她籠罩,昏昏沉沉的大腦被吹得清醒。雪人堆在院子中央,正對著她房間那扇窗。
她抓起外套披上,走進院子,來到這個半人高的雪人前。
細看才發現,它兩隻眼睛是黑黑的巧克力球,鼻子是胡蘿卜,脖子上為了條黑白格圍巾。一張白色便簽紙用夾子夾在圍巾上。
沈令儀彎腰湊近,看見兩行瀟灑的字跡。
【新年快樂,我先走了。雪人同誌陪你們跨年吧,可以把它當成我——周光彥留。】好一會兒,沈令儀才直起身,目光落回雪人臉上。她知道,周光彥默默提早離開,是怕她在這裡不自在。
雪一片一片落在頭上,肩膀,她裹緊外套,又看了許久雪人,才轉身回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沈令儀如何也睡不著。
她想給周光彥發條消息,告訴他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又覺得說這種話,或許隻會讓他誤會,以為她很期待他留下來。
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有發。
徹夜未眠的後果是頭痛欲裂身體乏麻,清晨,沈令儀拖著疲憊的步子下樓,跟正在做早餐的吳玥玥打招呼時,忍不住哈欠連天。
"沒睡好呀?"吳玥玥微笑著問。
她點點頭,走過來幫忙拿餐具。
"周光彥回酒店了,昨晚回去的。"吳玥玥以為沈令儀不知道,輕聲告訴她。她垂眸,憔悴的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點了點頭,默默將煮好的麵條撈進湯碗裡。
“張進不想他走,挽留了好久,他非要提前回酒店,說工作上出了點狀況,必須回酒店處理。”吳玥玥把煎好的雞蛋挨個放進湯麵裡, “我覺著他主要是怕你尷尬。”
“嗯。”沈令儀沉默片刻,應道,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吳玥玥見她一臉倦容,忽然反應過來,或許昨晚她就知道了,所
以才睡不著。
思忖一小會兒,吳玥玥安慰道: “你也彆自責,他這樣,反倒還像個爺們兒,會照顧你的心情,為你著想。"
沈令儀沉默不語。
吳玥玥也陷入沉默,將湯麵端出去,轉身去臥室叫丈夫。
“張進睡懶覺呢,咱們先吃,不管他。”吳玥玥拉開椅子,看著坐在對麵的沈令儀,一邊拿起筷子夾麵,一邊以一種輕鬆的語氣問道, "你覺得你倆還有可能嗎?"
沈令儀搖頭,夾起一筷子麵,吹了吹,吃完一口,輕聲回答: “早就過去了。他現在身體越來越好,我也在這兒活得挺開心,以後很少再有交集,慢慢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她頓了頓,臉上綻開笑容: "本來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吳玥玥點頭,也笑起來: “你能看得開放得下就好。有些人就是有緣無分,做朋友比當伴侶更合適。去年張進跟他視頻,我瞧著他狀態可不好了,也以為得惡化,沒想到今年變化這麼大。命能保住比什麼都強,他應該也看開了。"
“是。”沈令儀低頭,大口大口吃麵。
熱氣升騰,撲到臉上暖暖的,把眼眶都烘熱了。
吃完早餐沈令儀要去洗完,被吳玥玥攔下,攆她回房間休息。"趕緊補個覺去,瞧你這黑眼圈重得。"吳玥玥將她推出廚房。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拗不過吳玥玥,隻得回去休息。
拉嚴實窗簾,躺在床上,閉上沉重的眼皮,良久,沈令儀還是無法入睡。樓下院子裡傳來一聲驚呼,是小貝的聲音。他嚷嚷著,讓大家出來看雪人。
隨即其他三位家庭成員去到院子。
估計是看到圍巾上夾的那張便簽紙,京京大笑著說周叔叔太可愛了。
後麵大家說些什麼,沈令儀聽不太清,也沒心力去聽。
興許是昨天半夜跑下去著涼了,又徹夜未眠,她身體越發不舒服,蜷縮在被子裡,一陣一陣發冷,頭也暈乎乎的,眼皮死沉,卻怎麼都睡不著。
應該是病了,她虛軟地抬起胳膊,手背貼在自己腦門,感覺不出燙不燙,隻好給吳玥玥打電話,麻煩她拿一直體溫計來。
很快,吳玥玥帶著體溫計上樓,量完發現是高燒,趕緊給沈
令儀找退燒藥。
“怎麼燒得這麼厲害呢?也沒著涼呀……”吳玥玥想著,昨天下午到現在,她一直在屋裡待著,屋裡暖氣很足,怎麼都不會涼到。
沈令儀沒說自己半夜出去過,在院子裡還待了挺久。
吳玥玥自責起來: “是不是昨天中午去接你,出來時著涼了?哎,我也真是,你都說不舒服不想出門,我還應拉著你。對不起啊令儀,我——"
“不是你的錯,我……”沈令儀虛弱地搖了搖頭,不願再說下去。
吳玥玥仍是自責,把藥和溫水遞給她,愧疚道: “吃了藥趕緊睡一覺,睡眠能幫助身體自愈,千萬要好好休息。"
沈令儀就著溫水把藥吃下去,又喝了大半杯水,躺下後,吳玥玥替她蓋好被子,離開房間,輕輕關上門。
藥效發揮作用,沈令儀終於來了困意,打完一個哈欠沉沉睡去。
跨年夜,寒冷擋不住人們湊熱鬨的心,繽紛絢爛的煙火表演,喧囂吵嚷的新年倒計時——這些都與周光彥無關。
他靜靜待在酒店裡,對著筆記本屏幕,工作到眼皮發酸才停下來休息。
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他躺在床上,心裡想。
張進白天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沒接,隻當沒看到。
後來張進又發消息問他確定不過來跨年嗎,隔了很久他才回複說太忙了沒時間。直到睡覺前,周光彥才再次拿起手機,看見張進最後那條消息。
【沈令儀發燒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應該是著涼了,抱歉沒有替你照顧好她。】周光彥想了想,興許她半夜下來看雪人也說不定,搞不好就是那會兒著涼的。他回道: 【新年快樂。麻煩監督她吃藥,辛苦你們了。】
張進好半天才回: 【你也快樂。跟哥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放不下?】周光彥避而不答:【晚安。】他不知道自己這算放下還是沒放下,但很清楚,其實心裡一直都有她。
過了會兒張進也回他一個【晚安】,兩人誰也沒再說話。
酒店的床很軟,被子輕薄而舒適,周光彥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他很想問問沈令儀,難不難受,吃完藥好些了麼,又覺得這都是廢話,自己這兩句不值錢的關心,還比不上藥有作用。
迷迷糊糊不知幾點
才睡去。
周光彥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變成雪人,一動不動佇立在張進家院子裡。
半夜,他看見沈令儀朝自己走來,彎腰讀便箋紙上的字,又愣愣看著自己,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離開。
白天他再沒看見她下來,那屋的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不像晚上那樣開著——晚上他還能隔著窗戶眺望。
後來不知怎麼,她一直沒來院子裡。
太陽高高掛在頭頂,氣溫升高,他感覺自己一點點在融化,心裡那個急呀,隻想快點見到她。可她總是不來。
他又急又難過,看著腳下越來越多的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流的淚。再後來他就化了。
化成一灘水。
圍巾早已被張進收回去,院子裡隻剩一灘水,兩顆黑黑的巧克力豆,還有一根蔫了吧唧的胡蘿ト。
他終於等到了沈令儀。
看見她蹲在自己這灘水前,一眨眼,淚珠滴落,融進自己這灘水裡。淚珠一串接一串地滴,像是劈裡啪啦下起了一場雨。
醒來後,周光彥完全忘了這場夢。
但夢裡那焦灼和悲傷的情緒,蔓延到現實,以至於清醒很久以後,他仍被不知所由的負麵情緒籠罩,心情極度壓抑。
天晴雪停,他站在窗前,俯瞰樓下,不知怎麼紓解內心的壓抑與鬱悶,最後實在難受,決定出門走走,
走得有些累了,周光彥才進到一家咖啡廳歇腳,給張進發消息,問他沈令儀怎麼樣了。張進說沈令儀醒了喝點水,又接著睡,醒醒睡睡幾個來回,燒倒是退了,可就是吃不下東西。周光彥剛好一些的心情,又跌落穀底。
他和酒店老板是朋友,這家酒店既供應西餐也供應中餐,中餐廚師長是業內名氣極高的中餐大師。
周光彥給酒店老板打電話,托他請中餐廚師長做幾樣感冒病人可吃的食物,再派人送去張進那邊。
老板跟周光彥關係好,這個小忙自然願意幫,立馬電話安排。三小時後,張進打來電話,調侃他說酒店的病人餐送到了。
他讓張進彆告訴沈令儀這事兒,她要是問這些吃的哪來的,就說是玥玥做的。張進笑著打趣,說玥玥可做不出酒店餐。
周光彥沒心情跟他貧,再三吩咐這事兒不許說出去。
/>又過了一個小時,周光彥接到張進電話,說沈令儀醒了,那酒店中餐大廚做的粥和小菜,端過去沈令儀聞了聞味兒就開始吃,最後吃得精光。
還有些其他菜品和甜點,吳玥玥怕她一次吃太多不好消化,留著下頓給她吃。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倆真要是能結婚,你指定比我還舔,晚期妻奴無可救藥!”張進電話裡說。
周光彥輕笑一聲,道了句謝就掛了。
感冒讓沈令儀錯過了跟大家一起慶祝跨年的歡樂時光。
她斷斷續續睡了將近一天一夜,醒來後倒是不燒了,可頭暈得厲害,身體也乏力,半點胃口都沒有,隻靠喝點溫水補充能量。
吳玥玥急得想送她去醫院,她不肯,搖搖頭縮回被子裡,說再睡會兒應該就好了。可越睡越軟綿,越睡越迷糊,仍是沒有任何食欲。又睡一覺醒來,吳玥玥端著餐盤進房間。
餐盤上有瘦肉粥和清淡小菜,看著是極普通的吃食,可顏色卻漂亮,散發出來的香氣更是惹人垂涎。
食欲被激發出來,沈令儀嘗一口瘦肉粥和小菜,饞蟲都被勾出了,三下五除二將將碗碟裡的食物吃得精光,崇拜地看著吳玥玥: “你可太厲害了,都是怎麼做的呀?等我好了就教教我吧。”
吳玥玥實在不好意思接受這份誇獎,主要是廚藝這種事兒,自己什麼水平,相處起來可是瞞不住的。
她也不能說這是周光彥特意托酒店大廚所做,隻得撒了個謊: “張進在外麵買的。”
沈令儀心裡惦念這個味兒,追問道: “哪家中餐廳呀?回頭咱們再去吃。”
吳玥玥左右看了看,慌了片刻,含糊說道: “你先好好養病,等身體恢複了再說。”
沈令儀進食後精神好多了,笑笑說: “隻是場小感冒,什麼養病呀,哪有那麼誇張。”
"怎麼不誇張?都把我給嚇壞了!成天癱在床上,隻能喝水,半點東西也吃不下,我還以為得了什麼大病!哎,也怪我和張進廚藝差,做出來的東西讓病人沒食欲,比不得人家大酒店——"
吳玥玥驀地頓住,趕緊刹車閉嘴。
沈令儀聽到一半,見她這個樣子,不禁問道: “什麼大酒店?”
吳玥玥腦子轉了個彎: “就你吃的那些,是張進在一家酒店的
中餐廳買的,就什麼名兒我忘了,總之是個大酒店,回頭我問問看。"
沈令儀沒多想,點點頭,被吳玥玥按回床上躺下。
“吃飽了再睡會兒,估計等你下次醒來,差不多就好了。”
吳玥玥端著餐盤離開,替她把門關上。
之前睡了太久,這會兒沈令儀沒了睡意,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樓下的雪人發呆。雪已經停了,氣溫仍是零下,雪人獨自站在院子中央,好像正與她對望。
一月二號,天氣好轉,航班開始正常運行。
周光彥中午出發回國,在首爾轉機,三號晚上七點過落地京州。
林然開車來接他。周聞笙這晚值班來不了,特意讓家裡廚房做了健康美味的晚餐送過去給林然。
周光彥以為是林然做的,嘗一口便吃出來,這一頓出自周宅廚房。
不鏽鋼保溫飯盒裝在保溫袋子裡,周光彥吃完將飯盒放回去時,才發現袋子裡有張紙條。
他拿出來,將對折的紙條展開,看見了母親的鋼筆字跡。
【光彥,新年快樂!媽媽很想你,可以回來看看我嗎?或者,媽媽過去看看你,好嗎?】周光彥收回目光,又將這張紙條對折,放回袋子裡。
晚上林然在周光彥那住,臨睡前跟他聊了聊學校近況以及未來規劃。
周光彥的意思是,希望他畢業後就進公司實習,自己的心腹會儘快帶他上道兒。林然沒有這個想法。
"以前你身體那麼糟,想扶我上去,可以理解,但現在你看著一天比一天好,公司還交給我乾嘛?我可不樂意成天像你那樣,忙得跟個陀螺。"
周光彥板起臉來: “你學的專業,就注定閒不了。我勸你趁早放棄享受生活的幻想,早點看清形式,我能活到什麼時候,還沒個定數,你得——”
林然也沉著臉,打斷道: “合著我能活到什麼時候,就有個定數唄?哥,不是誰都跟你一樣,天生就是工作狂,就是當董事長的料。"
周光彥勸不動,歎一口氣: "行吧,所以你還是想大三就出國?"
林然:"實不相瞞,其實我大二就申請當交換生了,大三直接去。"
周光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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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長歎道: “我算是知道周興平當年對我是個什麼想法了。行吧,大三出去,多學點知識,見見世麵,其他的以後再說。"
林然笑起來: “周興平當年對你是個什麼想法啊?”
周光彥斜他一眼,冷哼: “覺著我就一逆子唄,還能有什麼想法。”
林然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說道: “那周興平可夠倒黴的,咱哥倆都這麼叛逆。”周光彥抬手佯裝要揍人,他識趣閃身,一溜煙跑回房間。
周光彥看著自己臥室敞開的門,搖搖頭,苦笑,得虧他這輩子不生孩子,這要是不幸生了個男孩兒,保準也是個逆子。
春節前,周光彥去了趟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