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次花光這五十兩,也有人想著——
我今日送一點,明日再送一點,若能叫小主子眼熟就好了。
時歸並不知這些禮物後麵的隱情,隻她容易滿足,既是送禮人的好意,心意到了,何必再在意價值。
眾人來來往往,直將清冷寂寥的掌印房門口走動成最熱鬨的。
麵對時歸的感謝,三人同時比劃道——
願為您赴湯蹈火。
時歸受寵若驚,憋紅了臉,也隻磕磕巴巴道一句:“你們、你們真的太客氣啦……”
時序這一去,直到過了午時才回來。
而時歸也送走了最後一個人,捧著一尊足有她半身高的瑪瑙像,瞧著與她神似的頭顱,越看越是稀罕。
“這是什麼?”時序從轉角處走來,好奇問了一聲。
時歸連忙把瑪瑙像轉過來,驚喜道:“阿爹你瞧!”
時序一眼就看出,這瑪瑙像的用料是對低等次的一種,除了表麵燦爛些,內裡全是雜質,稍微花上百兩,就能得好大一塊。
唯一一點能讓人稱道的,也就是精湛的雕工了。
時序過去看了兩眼,指了指頭像頂端的一簇發梢:“這裡不大像,阿歸的發梢有點發黃,遠沒有瑪瑙像上的柔順。”
“……”時歸惱火,“阿爹!”
“哈哈哈我錯了,阿爹說錯了。”時序笑道,“這瑪瑙像跟阿歸簡直一模一樣。”
“本來就是一模一樣嘛……”時歸撇嘴。
“誰送來的?”
“不知道。”時歸說,“反正是二兄手下的人,我問他們的名字,他們都不肯說,隻管放下禮物就走了。”
“不光這尊瑪瑙像,屋裡還有好多好多。”
時序對此並不意外,接過時歸手裡的東西,幫她搬進房間裡,看見那被堆了一榻的東西,漫不經心解釋了一句:“他們都沒有名字,自然無法告知。”
早晚都會被消耗掉的死士,何必再費心取名。
“啊?”時歸沒想到竟是這樣。
可是時序並沒有解釋的意思,甚至提都不願多提,轉而道:“告訴阿歸一個好消息吧。”
“若不再出現意外,近來的案子很快就要結了。”
“到時阿歸就不用這樣謹慎,也
能回蒙學念書了,讓我算算……阿歸回去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當是正撞上月底小考。”
時歸傻眼:“……哈?”
這是好消息?
一時間,她都不知是自己理解有誤,還是阿爹的好與常人不一般,竟能把上學考試當做令人高興的事來講。
看著她瞬間呆滯的目光,時序終是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
時歸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戲弄了。
不管怎麼說,受到阿爹的提醒,後麵幾日,她每天都會拿出大半時間溫習功課,還有那停了兩三日的練字也拾起來。
正好,某人送的徽墨歙硯派上了用場。
也不知是誰將她溫書的事宣揚出去,日後她再來司禮監,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來打擾,這叫她學習學累了,都沒個人說話。
也隻有臨近傍晚時,才見幾個熟麵孔過來。
這幾人都是被免罰的時二下屬,精心算計著手裡的那點兒錢,隻買些物美價廉的東西,爭取每日都能給小主子帶來新的驚喜。
不得不說,他們的策略是正確的。
哪怕送到最後,眾人再沒有銀錢,隻能靠自己做些小玩意兒,什麼用石塊雕出來的小擺件、用木樁刻出來的小像。
反正隻要是他們送的,時歸次次照單全收,回回變著花樣的誇,還有給他們準備小禮物,以作回禮。
貪汙案結的那天,消失許久的時二終於回來了。
而他手下的人最後一次給時歸送來禮物,分彆之時,其中一人走出好遠,又快步返回去,艱難比劃著——
小主子,我叫十九,是我們那批人裡排行十九的死士。
他們本無名,可多日的相處下來,他們又忍不住奢望更多……哪怕,隻是在他人心裡留下一點點痕跡呢?隻要一點點。
時歸記得他,第一次見麵時,十九和三個同伴一起送了她一尊瑪瑙像,後麵每天都會帶不同姿態的木雕來。
唯一的相同點,便是木雕皆以她為貌。
時歸心口一顫,鄭重點了點頭:“我記下了,十九阿兄。”
十九慌張轉過身去,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眼底的酸澀感壓下,隻他再也做不到回頭,生怕看見時歸時,會落下無用的眼淚。
時隔兩月,鬨得沸沸揚揚的貪汙案終於結束。
此案發於六年前,以廣陵王次子項進為始。
項進在其父廣陵王的幫助下,得了兩位京官的把柄,後幾番運作,將兩人調去地方為郡守,也就是貪汙案最嚴重的受災地。
此後兩地郡守上下打點,上麵拉攏朝臣為他們遮掩,下麵恐嚇勾結地方縣令,除卻欺壓百姓外,更是幾度提高苛捐雜稅占比,又命師爺作假,假報稅款,將本該流入國庫的稅銀私吞下。
數年下來,自兩郡郡守手中流通的銀兩超百萬。
其中大部分被幾經輾轉,送至廣陵郡,剩下的則送入京城,供項進用以結交朝臣,為他們貪汙受賄提供更大屏障,其中涉及的不光文臣
,更有京城守備等武將,以及伯爵王侯之輩。
兩月調查下來,光是被即刻問斬的就有百數。
而事發兩郡官場大洗牌,兩郡總計二百三十名朝廷命官,當日時序親赴,就帶回了一百餘人,剩下的也被接連收押待罪,時至今日,尚在官位上的不足兩位數,還全是貧困村縣的縣令。
隻因他們管轄之地實在貧寒,如何也榨不出油水來,才被當地郡守排除在利益鏈外,而真正清廉公正的,早被以各種名義陷害。
大朝會上,時序將兩月調查結果一一道來。
這些日子裡,多少人曾說他心狠手辣、濫用職權,到頭來,被他審訊處刑的,無一無辜。
倒是刑部誤押了一位京官,經時序發現得以釋放。
也虧得時序發現及時,那位京官回家後才知老母因他憂心成疾,但凡他再晚回一日,恐就要撒手殯天了。
而時序不僅替他洗清冤屈,還替他找來禦醫,救其母於危及。
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個被問罪的,皆有明確罪證在上。
隨著時序話落,隻見朝臣尾列站出一人來。
那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因在牢中受過刑,麵上還帶有未痊愈的傷疤,而他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稽首大拜。
“臣——自入翰林,至今已有數十年,十年來恪守先訓,不敢稱清廉,亦不曾受半分不義之財,今受奸人陷害,枉入牢獄。”
“多虧陛下英武聖明,多虧掌印明察秋毫,救臣於水火。”
“陛下之大恩,掌印之大恩,臣沒世難忘,唯銜草結環,以報陛下、掌印相救之恩。”
陳情這人叫高之樹,乃先帝時期首宰弟子,而前首宰素以清廉聞名,辭世時先帝親至祭奠,才發現其府上清貧如洗,吃的是糙米,穿的是麻衣,一應吃用,甚至比不上尋常百姓。
而作為前任首宰的弟子,高之樹更是將恩師品德踐行到底,入仕多年或無大建樹,但論清名,那是在天下讀書人之中都有名的。
百官不知是何人將其構陷,對他的說辭卻也無法質疑。
自然,他說“掌印明察”,那也是真真切切的。
一時間,諸多複雜目光從高之樹和時序身上略過,更有人想起夜間對司禮監掌印的唾棄,不禁暗生愧色。
這日之後,涉案兩郡重派官員,而所有與貪汙一案有牽扯的官員,一律從嚴從重處置,京城午門外的血厚了一層又一層。
原本皇帝還要追究廣陵王的罪責,可不等欽差抵達廣陵郡,前方急報——
廣陵王反了!
廣陵郡地處大周腹地,左右皆是富庶之地,若當地戰起,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朝廷,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皇帝隻得急召大臣來議,挑選能兵能將,試圖將叛軍阻攔在廣陵郡內,勿擾他鄉。
這等危及時刻,以前都會有時序在場的。
但是這一次,他以查案兩月、身心蒼疲為由,請了足足一個月的假,為了避免皇帝不免,轉將時一時二派去聽侯調遣。
至於他自己——
當然是回家陪女兒了!
五月底,時府的馬車時隔多日,再一次抵達官學門口,明顯的標誌惹來無數雙眼睛的注目。
馬車停穩不久,時序率先出現在人前,而後他又背過身去,將時歸領下了馬車,一轉頭,正與同樣送孩子來上學的王大膽王大人撞上。
隻見王大膽身體一僵,許是顧及兩人共事多日的交情,到底沒直接轉身離去,而是衝著時序微微躬身。
他寒暄道:“掌印也是送孩子上學的?哈哈可是不巧,下班今兒要小考,我兒在家耍了一整日,遠不如掌印的女兒乖巧。”
時歸好不容易才將開學即考試的痛苦壓下,聽了王大膽的話,實在沒忍住,嘴角眼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爹——”
時序在她背後拍了拍,強壓嘴角笑意,輕咳兩聲:“是是,阿歸是挺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