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 蘭絮在天衍宮住下來。
偌大的天衍宮,加上她總共四人,許多宮室都是空置的。臨亭把其中一座最好的宮樓給了蘭絮, 又讓他的徒弟上朝鳳殿去,將蘭絮的一應用品物什取來。
像蘭絮這樣的仙子, 在九重天地位不高,很少有機會在正神宮殿裡見識全貌。而這幾天,她將天衍宮轉了個遍,越發覺得這座宮闕太過清淨幽僻。
天衍宮離紫金帝台、天都宮闕都很遠, 就好似遊離在九重天之外。這裡的陳設和裝飾都是淺色的, 那種幽邃冷淡的淺色。而八卦、六爻、星象之類圖案,隨處可見。
宮裡太安靜, 九重天的仙樂傳不到這裡, 露桃花瓣飄不到這裡。
這裡就和它的主人一樣, 與世無爭,冷淡離群,卻又靜靜守護在九重天的一隅,承擔著屬於它的職責。
這裡清幽神秘的氣質,更像他的主人,明明深居簡出、極少在公眾場合露麵, 但在九重天有著很強烈的存在感。
誰都知道,有個像臨亭神君這樣能窺看天機、未雨綢繆之人, 整個九重天都會多一份安心。
這些天, 蘭絮始終安靜的待在宮裡。她沒有走出天衍宮半步。
她不知道外麵的人是否已經開始猜測, 她是鹿活草。縱然蘅蕪和鳳曦不會說出她的真身,但仙醫那裡總要四處為臨亭求藥,說得多了, 很難瞞下去。
她更不知道,對於她孤身留在天衍宮這事,外麵的人怎麼看她。
畢竟,她沒有名分。
不過,這都不重要。若說是從前的蘭絮,臉皮薄,被人指點定會羞得臉漲紅,說不出話。但在經曆過被商爍蠱惑那些事後,她已經是九重天的罪人,還在意彆人的眼光做什麼?
她留在這裡,隻是為臨亭的生死。
臨亭願意讓她留下,願意配合她治傷,這就夠了。
隻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臨亭對她很好。就像是對待一位貴客那樣,蘭絮這樣覺得。
他每天都會給她準備好吃的東西,和仙草釀成的茶點。他能下地走動後,便帶她在天衍宮裡散步,帶她登上宮中最高的樓台,遠眺九重天林立的瓊樓玉宇。
每天晚上,他們同塌而眠。蘭絮用自己的身體和仙氣,為臨亭治傷。
臨亭日漸好轉,漸漸不必沉睡休息。他帶著蘭絮,去到一間小樓裡,同她一起整理樓中的竹簡。
蘭絮頭一次看見,這滿屋子的竹簡。臨亭說,這是他師父端逢神君留給他的遺物。
端逢神君喜歡搜羅各種故事,還會把自己見識到的、感悟到的,記錄進竹簡中。
端逢辭世這五百年,臨亭看遍端逢留下的竹簡,每隔一段時間亦要來整理一番,追思端逢。
他對蘭絮說:“師父這些竹簡中,亦記錄許多趣事。你若喜歡,可閱覽看看。”
蘭絮點頭,挑了幾個感興趣的竹簡。
臨亭又說:“還有什麼想看的書,便與我說,會為你弄來。”
蘭絮嬌柔如月,羞澀笑道:“不用那麼麻煩的,這些竹簡就夠我看許久了。”
臨亭沒有打擾蘭絮看書,正好仙童來通報他,有人來天衍宮拜訪他。臨亭便去迎客,蘭絮留在這裡讀竹簡。
端逢神君寫得東西,很有意思。蘭絮不知不覺讀了許久。後來讀著讀著,有些疲累,蘭絮放下竹簡,隨意在樓中走著,登上樓梯走到二樓。
在二樓正中,她看見一張供桌,一盞牌位,一張香爐。
供桌前懸掛著一個陌生男人的畫像,而牌位上刻得是“先師端逢”。
這就是臨亭神君的師父嗎?
蘭絮想到鴻蒙之淵給所有人看的那段往事:五百年前,端逢神君在與妖魔的戰爭中,**元神,與商爍麾下兩名大將同歸於儘。端逢魂飛魄散後,臨亭抱著他留下的衣冠,悲痛到極點。
蛇沒有眼淚,即使臨亭再難過,也哭不出來。
蘭絮想到這裡,心裡驀地一痛。
她走到供桌前,取桌上三根線香點燃,插.進香爐裡,而後跪在端逢的牌位前,磕了三個頭。
這日之後,又過些時日,臨亭再度恢複一些。
他已有力氣去觀察天衍命盤、推演天象了。
他這次倒下的時間有些長,許久沒觀察天衍命盤,重新上手時,難免有許多工作。
臨亭耐心記錄,將窺到的東西寫好,遞送至天帝那裡。
這日,蘭絮過來旁聽,正好臨亭在教授他的兩個徒弟。
兩個仙童一個胖一個瘦,兩人性子活潑,話很多。
胖仙童說:“神州南麵有‘太白入月’之象,恐是大凶,九重天最好派人去看看。”
瘦仙童反對道:“我覺得不用看,這‘太白入月’之象觀來並不牢固,死門若隱若現,猶如不存,反倒是生門大開,一看就是能逢凶化吉。再說這是神州下界的事,九重天沒必要事事插手。”
胖仙童嘀咕:“若是不插手,萬一再養出個妖皇商爍,那可不就是害了自己。”
瘦仙童不以為然:“妖皇商爍萬年才出一個,還不是敗了?哪還能這麼快就來第二個!”
胖仙童振振有詞:“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可說不準。”
臨亭聞言淺笑,抬手在胖仙童肩上撫了下:“此話不是這般用的,你還須好好琢磨其深意。”
旁聽的蘭絮沒忍住好奇,問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才蘭絮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開口,引得師徒三人都看向她。
臨亭淺淺一笑,眉眼溫和,解釋道:“便是說,縱然天道高高在上,卻並非齊全。凡事皆有一線生機,就好比鳳後她們情花一族,看似被天道施以殘酷不公,卻又擁有重生機緣。”
蘭絮怔怔道:“就是……蘅蕪開出並蒂本命花那樣嗎?”
臨亭溫聲道:“是。”
蘭絮聽得似懂非懂,心裡是為蘅蕪高興的。而她的雙眼,始終是在看臨亭。
他臉色已不再那麼蒼白,隻棱角處還留著點蒼白,勾勒出一種透明的質感。俊秀而清幽的麵龐眉眼,含著淺淺笑意。秋水照蒹葭,不過如是。
一身青衣,黑發如泉,於孤寂宮闕裡蘊著一點暖意。
這真是個很好看的人。
看著他的樣子,看他溫和為徒弟們教導講解、認真推演天象的態度,蘭絮心裡忽然冒出一道想法。
她想,這人心有正道,胸中常懷星辰,又是如此好脾氣。將來,誰若是做了他的君妃,那定是個幸福的姑娘。
一個月後,臨亭終於能動用法力。
能動用法力,代表著能夠騰雲,臨亭終於能出門了。
他離開前,囑咐蘭絮在宮裡等他。
蘭絮想,如臨亭這般儘職儘責之人,一朝能夠踏出天衍宮,必定要去見天帝。
也許臨亭會將這段時間斷斷續續推演到的東西,告訴天帝,亦或是彆的公務。而這段時間,仙醫屢屢進出天衍宮,每次離去後神色都會變好,再加之臨亭終於走出,外麵的人定什麼都明白了。
她一定會成為他們的談資吧。
蘭絮抿唇,說好了彆怕外人說三道四,耳不聽為淨的,可心裡還是有些悶。
她萬萬沒想到,臨亭在回來時,將一卷金色的卷軸交到她手裡。
這卷軸的樣式,蘭絮從前不是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