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就說得有點過分了。但說話的是薑氏當家的二夫人,她娘家的外甥剛因在戰場上生擒了蠻族足智多謀的左賢王獲封大將軍,如今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眾人自是不敢對司徒大將軍的姑母有意見,甚至隻會捧著她。
唯有珍珠忍不下去,正欲回嘴,卻有一道聲音搶在了她之前。
說話的是大夫人,聲音綿軟無力,卻異常紮耳:“弟妹這話可真有意思,十年前,祁家遭奸人所妒,滿門獲斬,隻有在咱們府上做客的兩位郎君幸免於難。兩年前,前往封地數年的大郎,忽染惡疾,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是也遭到了這樣的事,又因此一病不起,我保證不會說你心思過重。”
“大嫂這是在咒我嗎?”二夫人不甘示弱地怒目看去,半點麵子也不打算給。
“誰敢比弟妹背後誹謗老太太嫡親的外孫更過分?”大夫人性子耿直,當場冷笑。
“我說什麼了我?大嫂這帽子扣得可真大。”二夫人其實不敢真把這事鬨到老夫人麵前,可她也有她的有恃無恐,“要不是怕大嫂擔不起這打擾了老太太閉門祈福的罪過,我還真想請老太太明辨,看看她老人家到底是信我,還是信你了。我反正問心無愧,倒是看看誰能說我說了什麼。”
大夫人……還真沒有那個自信,她與婆婆的關係早已是水火不容,要不然這掌家之權也落不到二房庶媳手上。
“奴婢倒是可以做個證。”珍珠緩緩開了口。
本還得意的二夫人,就像是被誰掐住了嗓子的鴨子,一臉驚恐,幾次張口,都“我我你你”的連不成完整的句子。
在大夫人驚訝的目光中,珍珠緩緩垂目,還是那副俯首帖耳的模樣,仿佛剛剛說話的人不是她。
——隻要您也喜歡公子和,我們就是好朋友!
珍珠一般不愛在夫人娘子們麵前借老夫人逞威風,但今時今日情況不同,她根本沒辦法忍下:“我相信二夫人也不是故意誹謗公子的,您一時口不擇言,情有可原。就是肯定不會再有下一回了,對嗎?”
二夫人忙不迭地點頭,左一句“好姑娘”右一句“公子肯定會長命百歲”地討好著,隻暗恨自己一時得意忘形,是半點不敢再起什麼心思。
老夫人雖已放權,卻手段一流,治家極嚴,又是當今女天子的姨母,就沒有人不怕她、不敬她的。
也因此,當司徒家的少將軍司徒器,又因為公子和而找上門時,二夫人忍不住訓斥了這個沒什麼出息的外甥。
“同樣是我司徒家的男兒,你看看大郎在做什麼,你一天天的又在做什麼?”二夫人攢了一肚子的委屈與怒火,她在婆家委曲求全,又屢屢還要給娘家人收拾殘局,這是什麼道理?“大郎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在戰場上與蠻族搏命拚殺了,你呢?整日隻會與一個病秧子斤斤計較,你不丟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司徒器的“少將軍”是承蔭來的,並沒有什麼真本事,作為幺兒又被家裡溺愛得厲害,整日溜貓逗狗,沒個正行,是四九城裡出了名的紈絝。
偏偏這個紈絝還一點自覺都沒有,總覺得自己老牛逼老厲害了,特瞧不上公子和這種“彆人家的孩子”。
總想找祁和的麻煩……又找不過。
最可怕的是,根本沒人信他——那個與世無爭、出塵仙人一般的公子和,會處處反擊,與他使出種種手段。
讓司徒器在屢屢受挫碰壁的同時,還分外地憋屈。
越憋屈,就越想找回場子。
司徒器被拿來和大哥比,自覺顏麵無存,口中也就沒了遮攔:“是,你們眼裡就隻有我大哥唄,我大哥自是什麼都好的,讀書用功,打仗努力,連看人的眼光都是京中第一——非公子和不娶。等哪日迎了祁狐狸過門,那日子才叫熱鬨呢!”
大啟男風盛行,契兄契弟被引為一時的風雅之事。
司徒器處處針對祁和,也有個原因就是,他其實十分崇拜自己的阿兄,但阿兄在公子和麵前卻舔得就像是一條狗,全無了血戰沙場的男兒氣概。更讓司徒器生氣的是,阿兄貌似還是一廂情願。那祁和表裡不一、功於心計,根本就是在利用他阿兄一片赤子的愛慕之心。偏偏阿兄看不出來,隻會無腦站在祁和一邊,說祁和從未與他有情……
他阿兄這絕對是被祁和下蠱,腦子壞掉了!
“去去去,越說越不像樣子。”二夫人草草打發了外甥,內心卻也有些忐忑,當下便修書一封,讓甲士送回了娘家。
大郎就要回來了,公子和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家裡可不能再像過去那般縱著大郎與公子和不清不楚。
離開薑家的少將軍,轉頭就去了祁府找晦氣。
而此時一心求死卻死不成的祁和,一聽司徒器來了,眼神瞬間就亮了。司徒小狗來得可太是時候了,他尋思來尋思去,感覺自己如今還可以嘗試的作死辦法之一,就是被氣死了。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扯,但病急亂投醫,總值得一試。
在見司徒器前,祁和便已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絕不還嘴。這樣才好給司徒器發揮的空間,最好超常發揮,能把他罵到怒極攻心,吐血而亡!
蒙蒙細雨中,祁和身披一件月白色的鶴紋大袖,跪坐在推開的木門之前,與自己撐著傘站在雨中的司徒少將軍打了照麵。
少將軍雖腦子不好,性格又差,但臉和身材卻還算能看,大約是遺傳基因時,技能點點得有點偏。但不管怎麼說,寒眉星目的少年,一身黼黻文章的冠弁衣裳,紅色的纓帶,垂係於白皙頜下,如劍一般矗立於斜風細雨中,委實是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哪怕被指著鼻子罵,天生基佬的祁和,也很難去與他生氣。
甚至還有點想笑。
因為……
“你這個勾引我大哥的狐狸精!”司徒少將軍中氣十足地開始了他的攻擊,還是熟悉的台詞,原來的氣勢,罵人的話百年不變。他大概還覺得自己罵得很好,得意極了。
祁和隻能在心裡長歎了一口氣,這少將軍連當個紈絝……都不算合格。
“你為什麼不說話?以為全世界都看不出你肮臟的心思嗎?我告訴你,你這簡直是癡人做夢!彆怪小爺嘴不饒人!”
那你倒是彆饒啊。
司徒少將軍說一句,祁和就在心裡回一句。恨不能上前手把手的教會司徒小狗罵人的正確姿勢。為了讓少將軍精進一下詞彙,祁和控製不住地對對麵的少年投去了鼓勵的眼神。多罵點,罵狠些,不然這樣綿軟無力,我真的很難生氣啊。
司徒器第一時間接到了祁和的眼神,卻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
殘陽鋪水,照亮了舊屋中少年眉宇間難掩的病弱,漆黑的雙眸卻像是藏著小鉤子。微風徐來,帶來了秋天的涼意,也吹起了少年的袖擺,露出了一雙蒼白纖細的手。他濃密的睫毛在雨中微微顫抖,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安靜,那樣可憐,又那樣可愛。
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珍之重之,憐愛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