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很不對勁兒。
無人可問的少將軍,就隻能寄希望於鬼神了。
鬼神說:我也沒轍。
老道卻敢睜眼說瞎話:“郎君這是遇到了命中大劫啊,百因必有果,郎君的報應便應在了東南。若能逢凶化吉,自是扶搖而上,鵬程萬裡;若不能,恐……”
“恐什麼?”司徒器是個急脾氣,最受不了被人吊胃口。
但不等那老瞎子再說什麼,司徒家的甲士已找了過來。一隊甲士著急忙慌,眼中不再見往日的肅穆,隻剩下了深深的慌亂與恐懼。一看便是有大事發生。
“少將軍,大事不好,夫人喚您儘快歸家。”
再顧不上問發生了什麼,司徒器已翻身上馬,準備疾馳回家。但鬨市縱馬,很容易發生意外。司徒器事後回想起來,那一天他好像注定了就是這般倒黴。
如果他不去找祁和,他就不會遇到老道,若他沒有和老道在路上瞎耽誤,也就不會撞上祁和的棺材,若他沒有撞上那口棺材,也許……
現實沒有如果。
司徒器與那催命的棺材狹路相逢,便是他的命。
祁和給自己在柳州訂的棺材,已於去年便秘密運到了京郊的湯山彆莊,就等著他人死後躺進去了。而鑒於自己一直遲遲不死,祁和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把棺材安置在京中的府上,說不定可以咒死自己。
早上薑老夫人身邊的珍珠離去之後,祁和就命人去郊外取棺材了。
京郊離城內有段距離,一來一去,就這麼巧地,祁家的棺材隊被正欲離開的司徒器給撞上了。
一邊是馬蹄翻飛的少將軍,一邊是因棺材笨重根本來不及躲閃的牛車,兩隊相遇,人仰馬翻,鬨市之上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與驚呼。
幸好,司徒器馬術一流,雖自己被驚馬甩下,卻至少避免了有無辜路人因此被踐踏而亡。他自己腳上的功夫也不錯,幾個躍跳,就避免了受傷。
唯一犧牲的大概就隻有祁和的寶貝棺材了。
上好的棺材蓋直接被馬蹄鐵橫腰踏斷,一拆二半,露出了漆內的原色紋理。橫紋斜生,斷口銳利。
負責送棺材的祁府下人被嚇得肝膽俱裂,這讓他回去如何與公子交代?
“不就是一具棺材,你說多少錢,本將軍賠你兩倍,不,三倍。”司徒器自知犯錯,想要彌補,隻不過彆扭的性格,讓他說出來話總是分外難聽。
“這是我家主人為自己準備的……”祁府下人的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
“你家主人是誰?報我司徒府的大名。”司徒器著急回家,隻想儘快把事情解決。
“我家主人是公子和。”一句“公子和”,所有的圍觀群眾都已經懂了。公子和估計活不過這年秋天已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這根本不是賠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公子和還有沒有棺材可以用的問題。這般對一個將死之人,說不是故意的也沒人信啊,特彆是動手的還是一向與愛針對公子和的司徒少將軍。
司徒器的臉也不好了,鐵青鐵青的,覺得今天真是晦氣到了極點,被人這麼指指點點,顯得他更加理虧,還無處分辯。
在加上一些心裡沒有辦法言說、自己也搞不懂的心思,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讓家裡的甲士,連著棺材和祁府的下人一並帶走。至於帶走要乾什麼,他其實也沒個章程,隻想著不能再在這裡亂哄哄的耽誤下去,至少不能讓、讓那人看見,先帶回去再說。
可惜,等司徒器回家時,他已無心再去關注任何事了。
因為……
他大哥司徒品在班師回朝的途中,正麵遭遇了蠻族一支南下奇兵的伏擊,如今生命垂危。
家中亂作一團,謀士齊聚,正在為他年事已高的父親出謀劃策。他們擔心的不是司徒品的性命,而是司徒品的失誤,會給家族帶來怎麼樣的災難。
“那些文人必會攻訐於我。”
“如今正是關鍵時刻,宮中那位……我們在朝中必會備受打擊,大將軍怎能如此不小心?剛剛立功,就犯下重大的失誤,還險些放走了左賢王。”
“請主上儘早決斷,上書為將軍府請罪!”
“你們夠了!”司徒器看著昔日都在交口稱讚他阿兄的人,如今一個個隻顧冷漠分析利弊,未有一人想到他的大哥還生死未卜。仿佛大哥不在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府中嫡長,隻是一個什麼犯了錯必須被舍棄的不再完美之物。
司徒器突然覺得他們竟如此陌生。
但真正讓司徒器寒心的,還是父親那一句:“你在胡鬨什麼!”
所有人從小都在讓他不要胡鬨,要聽話,要懂事。但是聽話懂事又能得到什麼呢?看看他的好大哥,夠聽話,夠懂事了吧?被他們仔細打磨,精心雕琢,讓所有人都是如此滿意,但最後他又得到了什麼呢?
司徒器氣得渾身發抖,卻也隻能奪門而出,在越下越急的雨中慌不擇路,也認清了自己空有一腔憤怒卻無能為力的弱小現實。
他一腳踏空,就翻進了擺在牆角、早已沒了蓋子的棺槨之中。
司徒器整個人都懵了,抬頭,隻能仰望到窄小的四角天空,但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帶著濕潮之氣的雨水冷冷的拍打在他兩眼放空的臉上,好一會兒後,他才一點一點地回過了神。看著精心打造的棺材,想起了這好像是公子和為自己準備的。
祁和提前為自己準備這個做什麼?他又沒有辦法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未來的某天會病重,會死。
或者說……
莫名地,司徒器想起了小時候奶娘給他掰開了揉碎了講過的道理:“這世上,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真實。唯願吾郎他日尋得真心人,或話不動人,或事不爽利,卻有一顆真心,與君同生共死。”
……公子和這是時刻準備著與他阿兄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