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栗色盤領深衣的年輕太子,頭戴冠玉,腰配寶劍,坐在了祁家後院石畫舫的船頭,靜的就像是一幅畫。他麵前的灰色石桌上擺著今年新炒的青茶,身後的朱欄憑空隔斷了無瀾的秋池,殘荷早已悄然落敗,隻留下了不知水外深秋的金紅錦鯉,依舊閒適地遊弋在一片頹唐荼蘼裡。
聞湛把玩著垂在肩上的係帶,輕輕打了個哈欠,對還在看欽天監奏上來的吉日備選的祁和道:“你瞧,這院子像不像今時今日的大啟?”
隻有身在其中、被養得膘壯癡肥的傻魚,還沒有意識到天外之天已是多事之秋。
祁和還沒有想好怎麼委婉掰正聞湛有關於“照顧等於成婚”的腦回路,就不得不開口,去應對神經太子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殿下,慎言。”
聞湛眯起狹長的鳳目,細眉一挑:“你覺得孤說的不對?”
就是因為太對了,才特麼需要你閉嘴啊啊啊。祁和有些心累。大啟正處在一個敏感的特殊時期,一言一行,皆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哪怕貴為太子。畢竟女天子可不是隻有聞湛一子,宮中還有一位比太子大不了幾歲的王姬名喚聞岄。若不是聞岄王姬自小就表現出了極其不馴的桀驁性格,看上去就不好控製,聞湛也不會被直接立為太子。
祁和知道曆史,心中自是清楚接下來大啟的風起雲湧,堪稱你方唱罷我方登場,而最終的大贏家便是聞湛這個最不被人看好、外表單純得好像一頭誤入狼圈的綿羊太子。
羊毛一脫,誰是狼誰是羊,可不好說。
也不知道聞湛是真的胸有成竹,還是平日裡傻白甜演多了,在祁和麵前,便會格外地狂傲。聞湛自己還不覺得怎樣,祁和這已經替這位殿下嚇了個半死。
武帝、司徒大將軍以及未來的第一才子謝望,是已經被祁和確認過的基石,【回家倒計時】每一次的倒退,都與他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祁和想回到現代,自是對三人格外小心,遠了不行,近了也不行,像走鋼絲般,戰戰兢兢地維持著一個度。
仔細想來,其中最好應付的便是大將軍司徒品了,性格沉默,君子風度,除了有個難搞的弟弟,可以說是相當安分守己。
與之形成一個極端的,便是太子聞湛。
打從在女天子麵前第一次見到祁和,聞湛就特彆喜歡招惹這位玉人表弟,或逗他笑,或讓他哭,總而言之是非要看到祁和因為自己有了表情變化才肯罷休。
祁和本還想心平氣和地與聞湛交流,儘量化解聞湛對他過度的興趣,成全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話。結果,幾次接觸下來,嗬……便是祁和如今對聞湛的態度了,能躲就躲,實在是躲不過就板起臉掉書袋,假裝自己是個莫得感情的讀書機器。
祁和與聞湛之間百分之八十的矛盾都來源於他們思維上的雞同鴨講。
這麼說吧,從祁和的角度來看,哀莫大於心死,他已經放棄像個正常人一樣去和聞湛溝通;而在聞湛看來,祁和這是終於認可了他,他倆關係可好了。
不僅好,還心意相通。
祁和可以指天發誓,他沒有給過聞湛任何一丁點的暗示,他哪怕給過一個眼神,他未來孩子的爹今晚必種一後院的枇杷樹。祁和甚至一度因為害怕與聞湛曖昧,而狠心想過要不乾脆就留在古代算了。在哪裡過一輩子不是過呢?不過匆匆百載,現代有現代的好,古代也不差啊。
但後來祁和又一想,若他一直生活在大啟,豈不是得一輩子麵對聞湛?不劃算不劃算,實在是不劃算。
還是回去的好!
聞湛卻不管祁和如何想,如何做,反正在他眼裡,看祁和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隻自己養的貓兒。天生嬌貴,身輕體軟,很是得精心細養。不管這貓兒對他做什麼,他都隻會覺得可愛。
撒嬌可愛,發脾氣可愛,哪怕是伸爪子都嗷嗚嗷嗚得可愛著。
聞湛還給祁和起了個讓祁和聽到後總會怒目而視的愛稱:“我的乖乖。”
祁和就很想打人。在與聞湛相處時,總得先在心裡掐死他八百遍,才能讓這段不算健康的關係進行下去。
不過,聞湛身為一國太子、重臣眼中未來十分重要的傀儡,身邊眼線眾多,不能清理,隻能放任他們裸-露在明麵上,聞湛並不是很能隨意抽開身來一直騷擾祁和。祁和這才忍聞湛忍到了今天。
聞湛真的挺忙的,忙著裝傻,忙著學習,忙著偷偷積蓄力量,當他再一次出現,那便是宮中之事已近塵埃落定,不日便會徹底解決的信號了。
聞湛得了閒,第一件事就是來找祁和,煞有介事地商量起了兩人的婚約。
祁和很想直說我不同意這門婚事,我代表我死去的爹娘、祁家的列祖列宗不同意!
但他念頭剛起,【回家倒計時】就猛地躥了兩下,都是往上加的。這誰受得了?其實祁和的【回家倒計時】已經許久不曾動過了,離到底還有一小截距離,始終不見清零。不論祁和做什麼,它都像是死了一樣,這也是祁和最大的焦慮源頭。
這日它終於重新活躍了起來,活躍的方向卻與祁和的期待南轅北轍,簡直要了親命了。祁和不敢再有動作,連想都不敢想了。
隻能死死地盯著奏折上的日期,不明白命運這個小妖精到底要把他怎麼樣。
聞湛繞開有關於慎言的話題,再度用聽上去很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了一個更加爆炸的言論:“你覺得下月初三怎麼樣?”
現在這已經是這月的十六了。
祁和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麼感想,【回家倒計時】已經又怒刷了一回存在感,直接把它剛剛漲上去的一大截,又減回了一小半。
這說明什麼?四舍五入就是祁和得答應和太子成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