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司徒器求救的, 正是已經失蹤多日的李嬤嬤。她曾是女天子身邊的老人, 天子現在最為寵信的大宮女蕪娘, 便是她的女兒, 李嬤嬤在離開皇宮回老家養老後, 蕪娘就接替了李嬤嬤的職務。
之前王賢設法找到了李嬤嬤的兒子李大郎,並把這個兒子送給了祁和, 妄圖讓祁和去找到所謂的真相, 並相信祁和正是他與女天子的兒子。
祁和出於安全考慮,暫時把李嬤嬤的兒子給軟禁了起來, 並把此事連著他準備寫的新書,在之前一早就一並告知了天子。
女天子也表示她會儘快把李嬤嬤接入京城,解釋原委。
但是趕去李嬤嬤隱居的村莊接人的金吾衛,卻並沒能接到人,據李嬤嬤的兒媳說,婆婆是被京中的貴人接走了。任憑金吾衛怎麼挖地三尺,找到最後也隻找到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 而再沒能找到李嬤嬤的蹤跡。
司徒器之前便已經暗中接到了來自天子的密令,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京中的貴人”揪出來, 並安全的帶回李嬤嬤,她對天子很重要,重要到哪怕她掌握著天子無數不能與外人言說的秘密,女天子也從未對李嬤嬤動過什麼殺人滅口的心思。
這些年, 天子努力降低李嬤嬤的存在, 就是為了不被人發現她的重要性。
萬萬沒想到, 還是奇差一招,彆人聯想到了李嬤嬤至於天子的意義。
司徒器也已經著手與傅倪聯合,在京中展開了調查,最先被他們懷疑的自然就是一開始便有本事找到李嬤嬤兒子的王賢。
但王賢最近一段日子是真的很很慘,自祁同接手了對王賢的調查,王賢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王賢已經自顧不暇,司徒器不信他還能夠搞事。
祁同那些駭人聽聞的手段,也讓司徒器堅定了一定要把祁和與祁同這對冤家兄弟隔離開來的決心。祁和也許比祁同聰明,但在狠辣方麵卻是遠不如他的這個同胞大哥的。而一旦祁同再次對祁和起了歹心,後果將不堪設想。
司徒器在心裡想了一圈,對上老婦人時,麵上仍沒有絲毫顯露。
司徒器緩緩打量著眼前的老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從身材上就能看出她這些年沒遭過什麼罪,臉色紅潤,富態健康。一雙空洞的眼睛讓她顯得略為有異於常人,卻並不嚇人。
是個眼神清正的老婦人。
李嬤嬤身上的衣服,不能說有多麼穿金戴銀的奢靡,但也樸素乾淨,一看便被照顧的很好,自己又是個精明能乾的。
這實在是……
不符合司徒器對於失蹤的李嬤嬤的想像,對方被不知名的人拐走這麼多天,又是個眼睛看不到東西的老人家,怎麼想都應該眼神淒惶,又一身狼狽啊。
因為他對於對方的身份還有疑惑,司徒器並沒有著急相信老者,隻是問:“您可知我是誰?”
如果對方是個瞎子,又從沒有接觸過他,這麼貿然來求救,就很不合常理。
司徒器甚至懷疑這是個圈套,隻是沒什麼證據,又想不到給他下套的意義。當然,要不是因為這樣,他會直接當場拿下這個老人,根本不和她廢話的。
“老婦不知,”李嬤嬤搖了搖頭,“但我知道,您與門外的貴人並不是一路的。”李嬤嬤的神情還是那樣沉著又冷靜,回答的也是進退有度,一看便不是尋常婦人。
仔細想想,對方畢竟曾是天子身邊最得用之人,在那樣的豺狼虎豹中為天子斡旋多年,能有這番膽識,也在常理之中。對方的回答也能說得通。
司徒器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是從他倆手上跑出來的?誰?”
到底是誰這麼想要李嬤嬤所掌握的秘密呢?
嫌疑人名單已經縮的很小了,王姬或者是太子,也就隻有這對始終想要置對方於死地的姐弟倆,才會在一切已經應該風平浪靜的現下搞事了。
李嬤嬤遺憾的搖了搖頭:“那邊口風很緊,我在路上就發現了不對,但還是沒能知道到底是誰。我假裝沒有發現他們的異常,還不容易才放鬆了對方的警惕。我一直在尋找抽身離開的機會,直至這一日,他們說要帶我去望江閣見貴人。我才利用望江閣複雜的地形,想方設法逃了出來。”
望江閣是女天子的私產,知道這件事的人,全大啟不夠兩手之數。李嬤嬤卻肯定是其中之一,因為在她離開雍畿之前,她便是直接負責望江閣的人,後來才換到了她自己的女兒蕪娘手上。
“為什麼不通知望江閣的掌櫃?”望江閣的掌櫃總比司徒器一個陌生人要來的可靠。
李嬤嬤卻搖了搖頭,反問司徒器:“把我帶到京城的貴人能上三樓,還如此大搖大擺,您真的覺得望江閣的掌櫃還可信嗎?”
司徒器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雖然是天子的私產,但畢竟涉及到的人不是天子的女兒就是天子的兒子,望江閣的掌櫃確實有可能參與其中。要麼被騙,要麼是個牆頭草,要麼就是已經背叛了。
“我是司徒器,如果您願意相信我,我或者可以幫您。”最後,在司徒器左右衡量了一番之後,他終於交了一些底。
祁和本以為隻會在宮中與女天子小敘,沒想到會聊那麼久,棋局下了一盤又一盤,天子中途還吃了兩回藥,看上去那藥真的很管用,就是未免吃的太多了,每一回都是一把。
祁和也不放心的問了天子:“這麼吃藥,真的沒問題嗎?”
“計量是大了一些,但還在陳神醫的醫囑範圍。”
祁和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心,陳一半的醫術還是很值得信賴的。
祁和從皇宮裡出來時,天已經快半黑不黑了。殘陽如血,一點點的落下山脈,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
祁和一路都在思考著女天子後麵與他說的話,主要是圍繞著王姬聞岄與太子聞湛的身份展開。
他倆確實都不是女天子所生,但也不是如王賢之流的推測那般,是女天子與自己的表妹薑嘉婉換了孩子。
祁和的思路才是對的,女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意留在宮中,又怎麼會讓表妹的孩子來受這份苦呢?
薑嘉婉也不可能同意,在沒有丈夫商量的情況下,便把孩子送到宮裡。
薑嘉婉確實幫了女天子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不是以自己的孩子替之,而是為天子尋了一個孩子,男女無所謂,主要是天子需要一個孩子。
而薑嘉婉還真就給天子找到了一個流著聞氏血脈的孩子。
對於蔓延百年、開枝散葉頗廣的聞氏皇族來說,“聞”這個姓氏已經沒當初開國時那麼值錢了,也不是人人動輒就能當個王爺、郡王的,很多都是靠著皇室接濟的遠親。這些宗室從不攢錢,因為他們每個月,都能從特定的衙門,領一筆不足以讓他們餓死,但也不會讓他們大富大貴的補給銀,按照人頭給。
養著這樣一幫子不是生產又毫無用處的末流皇族,早已經成了國庫尾大不掉的麻煩。於是,從先帝那一朝的末期開始,補給銀子就已經不是從國庫走,而是從天子的私庫走了。
連外界都不再知道聞氏到底還有多少這樣混吃等死的閒散貴人。
而心思縝密的薑嘉婉,便是通過這一筆每月到賬從不拖欠的補給銀上,找到了一戶合適天子要求的閒散宗室。女主人不能生育,脾氣暴躁,男主人一心覺得家裡有皇位等著繼承,還是個爛賭鬼,兩口子每天的生活都過的異彩紛呈,全靠補給銀勉強度日。
男主人怕老婆,卻想要孩子,於是最終就背著女主人在外麵養了個小的。這外室名叫許三娘,曾經是個退了休的特殊服務從業者,半老徐娘沒了依靠,這才做起了外室,兩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等了半輩子,才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孩子。
男主人以這孩子有聞氏血脈為由,向宗室申請,要多領一份補給銀,也就給了薑嘉婉發現他的機會。當時孩子還沒有出生,這男主人就撒潑打滾的要銀子。
哪怕有了孩子,男主人也並沒有學好,領了孩子的銀子就都拿去賭了。外室許三娘眼瞅著日子是過不下去了,也起了想跑的心。奈何她沒什麼錢,又沒什麼本事,還老了沒辦法重操舊業,隻能這麼湊合過日子,走一步算一步。
薑嘉婉派人找上了許三娘,給了她一大筆夠她安享一生的銀子,換來了她肚中的骨肉。
多年後的今天,男女主人包括知情的薑嘉婉都死了,留下的隻有那個一步登天的孩子。
還有拿了錢就不知所蹤的許三娘。
也不能說是完全的不知所蹤,天子手上還掌握著一些有關於對方的線索,現在,這些線索都被交到了祁和手上。
“我本不想再找到她,這既是對她的保護,也是對孩子的保護。但是……”
另外一件事發生了。
天子兩個孩子,一個是薑嘉婉為天子找來的,一個卻是湊巧撞上的。這孩子的生母是先帝的遺妃,也就是現如今那些在先太後宮中頤養天年的可悲太妃們。孩子很顯然不是先帝的,畢竟先帝已經去了那麼多年。
太妃咬死沒說孩子的爹是誰,但可以知道的是,若她和孩子的事情曝光,那她和孩子就都肯定活不成了。女天子動了惻隱之心,又因為一些意外,便把孩子記做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