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太妃從未與孩子見過麵,十分安生清閒,並對天子感恩戴戴。
“就在昨日,太妃突然暴病而亡。”在李嬤嬤已經消失多日的現在,容不得女天子不去多想。她怕那許三娘也和太妃一樣的下場,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到底是誰殺死了太妃,又是誰綁走了李嬤嬤。
一旦刨根究底,會讓女天子開始質疑自己這些年的教育,她養了兩個孩子,自認為對他們一視同仁,儘己所能的給了他們最好,希望他們能夠長成優秀的人,但是如今看來好像是她托大了。
雖然天子也知道,如果那孩子留在自己的原生家庭,等待孩子的一定是一場滅頂災難,爹是個爛賭鬼,娘是個外室,嫡母是個容不得人的,這樣的人生劇本簡直就是地獄模式。女天子為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個重新開始的起點,高出了很多人的起點。但天子仍然心中有愧:“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讓骨肉奮離,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找到許三娘,安頓好她。”這便是女天子對祁和全部的請求了。
“我一定會找到她,保護好她,完成我阿娘沒能完成的事情。”薑嘉婉是個做事細心又認真的人,她永遠會把善後都處理到極致,隻是她沒有想到,她會死的這麼早。
“辛苦阿和了。”
這個秘密,女天子隻告訴了祁和,不管是暗衛還是後來的金吾衛,亦或者是蕪娘,她誰都信不過。隻有薑嘉婉與祁和,是她唯一能夠把這樣的秘密交托的人。
至於天子真正的孩子去了哪裡,她並沒有對祁和說,祁和隻知道那是個兒子。
離開皇宮之後,祁和一路心事重重,因為這是他甚至沒有辦法對司徒器說出口的秘密,也是因為女天子在對他和盤托出這一切時那仿佛托孤的語氣。
‘一定不會的,都已經苦儘甘來了,天子隻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祁和不斷的在心裡這樣自我安慰。
當下最重要的,便是為天子解決心頭的重擔,找到許三娘和李嬤嬤,確保兩人的安全。祁和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直至祁和在包廂裡看到了司徒器,而司徒器為他介紹了李嬤嬤。
“!!!”再一次的,祁和確定了,司徒器就是他命中的貴人!
李嬤嬤長什麼模樣,祁和在宮中就已經拿到了畫像,眼前的老婦與畫像十分相似,還依稀能從她的臉上找到她兒女的影子,肯定是李嬤嬤沒錯了。
“累您一路擔驚受怕。”祁和上前,查看李嬤嬤的是否安好。
李嬤嬤在聽說了眼前的人是祁和之後,變得異常激動,讓站在燈下的司徒器再一次感覺到了差彆對待。他剛剛自我介紹是異姓王時,都沒有得到老人這般的激動與殷勤。在老人撫摸著祁和的麵容輪廓後,她更是激動的難以自已,當下就要跪下給祁和請安。嘴裡含含糊糊的說著什麼,真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祁和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激動的李嬤嬤,他入宮時,李嬤嬤已經離開了皇宮,兩人本應該是不認識的,但李嬤嬤卻明顯單方麵的對祁和十分熟悉。
“蕪娘的信裡總會提起兩位殿下和您,吃食、喜好、容貌,老奴都熟記於心,不可能錯的。不可能。”
在司徒器麵前是老婦,到了祁和這裡就是老奴了。
“您這些年一切可好?”李嬤嬤關心道。
“一切都好。”祁和已經習慣了跟在女天子身邊的人對他這般照顧的態度,因為不管是在女天子沒有權利的過去,還是在天子已經掌握了實權的當下,沒有人不知道女天子對祁和的重視,是那樣的外露。自然而然的,祁和也因為這份與眾不同得到了不少的優待。如果一定要說,李嬤嬤好像是比所有人都要更加的殷勤一些。但是好像這樣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兩行清淚,潸然落下,李嬤嬤對祁和是真情實感的好。
直至當從祁和口中聽說了兒子還活著,並且就在祁家後,李嬤嬤才終於止住了淚,打破形象罵出了今晚的第一句:“那個殺才,就是我的冤家啊,我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兒子。”
李大郎從姐姐與母親來往的書信中,知道了很多本不應該由他知道的秘密。
李嬤嬤一直很信任自己的兒子,因為哪怕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兒子沒什麼本事,被她拘在村中,哪怕想與人說,他也接觸不到什麼大人物。
誰能想到會是這般結果。
“險些釀成大禍……”李嬤嬤真是恨不能親手殺了這個孽障。
“還是軟禁起來吧。”事關重大,但畢竟對方是李嬤嬤的兒子,李嬤嬤辛苦守秘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怕是天子,寧可拚著秘密暴露,也不會想要看到李嬤嬤在這般的歲數體驗喪子之痛,“他知道的也不多,隻是從書信往來中臆測出來的內容。”
李嬤嬤沉默了下來;“公子和陛下一樣,都太過心善,老奴無以為報,實在是慚愧。”
晚飯三人也沒吃,趁著夜色,便小心翼翼的從望江閣後門離開了,連掌櫃的都沒有驚動。
回到祁家後,祁和無論如何都要留司徒器吃飯。
司徒器自然是欣喜若狂,巴不得晚上不回去才好。當然他也知道這個不現實,就是情不自禁的腦補了,在心裡樂嗬了一下。
開飯前,李嬤嬤對祁和表示,想先去看看自己的兒子。這樣的人之常情,祁和自然不會阻礙。
在走之前,李嬤嬤拜托了祁和一件事,綁住她的兒子,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無論如何,她都要給天子一個交代。
祁和無可無不可的點頭答應了,讓去月霜月領著李嬤嬤去見兒子:“李嬤嬤想要什麼,你們都儘量滿足她。”
去月和霜月領了命,就帶著李嬤嬤直奔了後院。
李嬤嬤在“見”到自己的兒子之前,她對去月道了句:“還請姑娘,再幫老婦人一件事。”
然後,眼睛看不見,卻有一雙可以摸骨的手李嬤嬤,終於在那天稍晚些的時候,“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她一直在哭,哭的肝腸寸斷:“我的兒,你瘦了,也受苦了,你為什麼要從家裡跑出來啊。”
李大郎也覺得委屈極了:“娘,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隻是想過上好日子啊。”
“什麼叫好日子呢?”李嬤嬤抱著自己的兒子,滿心不解,“家裡是短你吃了,還是缺你喝了?”不管是天子還是蕪娘,每年往李嬤嬤手上送的,都是一大筆不可思議的數字,金銀於李家已無任何意義。
“我什麼都不缺,但也什麼都沒有啊娘。”李大郎滿心還沉浸在他的妄想裡,“我想出人頭地,我想當大官,我不想一輩子因為幾個秘密,就窩在山裡。”
李嬤嬤不可置信的聽著兒子的荒唐之言:“我沒有送你去讀書嗎?是你自己不爭氣。”
“讀書我又讀不進去,但當官可不隻有讀書這一條路!”李大郎是個心不正的,“若不是您死腦筋,為陛下做了那麼多事,她難道不該給您的兒子一個大官當當嗎?”
李嬤嬤終於懂了,也終於悟了,她的兒子是不會迷途知返了。
她抬手,一刀就毫不猶豫的捅進了兒子的後背,直穿心臟,手起刀落,沒有絲毫的猶豫。李大郎在一片鮮血的流逝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娘,到死也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因為從始至終,李嬤嬤都緊緊的摟著自己的兒子,眼神溫柔,語氣慈祥,就像是在摟著自己的整個世界。
她輕聲為他唱著兒時的歌謠,就好像他隻是睡著了。
一直到哭到眼淚乾枯,一身鮮血的李嬤嬤,這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險些沒有站起。一夜白頭,她老了不隻十歲。
月光下,去月和霜月都被李嬤嬤震的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李嬤嬤卻把刀還給了去月,剛剛她請去月為她準備的便是一把刀,語氣還是那麼客氣有禮:“弄臟了姑娘的刀,實在是對不起。”
去月與霜月一起搖頭,整齊劃一,沒事,沒事,就是一把刀而已。明顯是殺了自己的兒子更可怕吧。
“背主之人不能留!”她說了,要給天子一個交代。
“我還要腆著臉再麻煩兩位姑娘,為老身準備一口薄棺。”
“這自然是沒問題的,隻是您您……您……”
“公子和陛下都太善良了,這個心便隻能由我們這些當下人的為他們狠起來。”李嬤嬤無神的雙眼,在清冷的夜色中,顯出了讓人膽寒的狠辣,“兩位姑娘,你們說對嗎?”
去月和霜月在恍惚間,好像什麼都沒明白,又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我等以後一定會誓死效忠公子。”她們最終齊聲道。
“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是個為主的好姑娘。”李嬤嬤笑的還是那樣慈祥,仿佛一個無害的老太太,“我們快去收拾一下吧,公子還在等著吃飯呢,可不能讓他久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