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朱麗成年後, 就再也沒回過童年居住的街區。
她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奈吉爾·揚了, 自從她搬走那一天起, 這個名字便隻存在於朱麗的手機通訊錄裡,再也沒聯係過。即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 朱麗和拉娜還有維克多拖欠了幾個月的房租,寧可低頭去找人借錢, 也不曾動過搬回來的念頭。
如今回來,街區還是那個街區,街頭的店麵卻已經換得七七八八,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說實話, 不回來是因為朱麗以為自己承受不來回來的後果。
結果當她真正站在和記憶中全然不同的街道上時,好像也沒什麼。
反而是喬納森的心情更為複雜。
朱麗找到了躺在通訊錄裡長達幾年的電話,卻沒打通。她放下手機後對著喬納森搖了搖頭, 向來說一不二、作風強勢的中年人竟然打起了退堂鼓。喬納森抹了一把臉:“不然就回去吧。”
朱麗難以置信地轉頭看他:“你怕了?”
喬納森:“我沒有。”
朱麗:“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 最差也不過是再和你哥打一架,你怕什麼?”
說著她也不給喬納森反駁的時間, 徑直邁開步子, 朝著街道對麵的房門走過去。
搬出去這座公寓的當天, 朱麗把鑰匙丟在了公寓門後的走廊裡——她就沒想著自己還有再回來的一天。現在的朱麗·揚和喬納森·揚一樣,沒有鑰匙,打不通電話, 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
她承認她不等喬納森回複打算直接敲門, 也是憋著一股氣的。
但朱麗失策了, 她和喬納森剛剛踩上公寓門前的樓梯, 他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朱麗這輩子也不會忘記掉的熟悉聲音:“你們在乾什麼?”
朱麗驀然回頭,落入眼簾的是童年記憶中那道永遠也翻不過去的大山。
是奈吉爾·揚。
怪不得沒能打通電話,因為他壓根就不在家。
站在街邊的奈吉爾·揚微微眯著眼睛,盯著自家門前準備敲門的兩名來客。有那麼一瞬間朱麗甚至懷疑他是否認出了自己和喬納森——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奈吉爾·揚陰沉麵孔中浮現出的幾分慍怒打破了。
他比朱麗想象中老的要快一點。
和依然精神矍鑠、看起來能打二十個年輕人的喬納森相比,奈吉爾·揚的麵孔早早地因為酒精垮了下來,看上去狼狽又憔悴。他的發梢間有白色的碎發清晰可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醉漢才會有的頹廢氣場。
不幸也是幸運的是,拎著啤酒回來的奈吉爾·揚,此時此刻是清醒的。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裡閃過鷹隼般的神色,勉強能讓人依稀看出來,這名落魄的中年人擁有屬於自己的過去輝煌。
童年記憶裡的奈吉爾·揚冷漠又可怕,縱然他不曾對自己的女兒訴諸過暴力,可輕蔑的神情也總是讓幼年的朱麗膽戰心驚,仿佛父親就是一座壓抑的山峰、一道凜冽的寒風,是無法超越的強悍自然。
但現在看來,他也不過是個老去的男人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奈吉爾·揚現在的模樣,朱麗有些失望,卻又覺得隱隱鬆了口氣。
他認出朱麗和喬納森了,奈吉爾的眼神在二者之間轉了一圈,而後低聲開口:“你來乾什麼?”
來告訴你我做到了。
朱麗在心底說道,告訴你離開你後我做了多少才換回來了和你全然不一樣的道路。
然而這樣的話語到了嘴邊,朱麗突然意識到奈吉爾並不是在問她,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喬納森身上。
但喬納森沒有回答。
“沒什麼,”最終還是朱麗冷冷開口,“我們要去莫斯科了,喬納森要帶我集訓。當年你威脅他放棄爭奪撫養權,看看你現在還是失敗了不是嗎?”
然而這樣的話語卻沒有換來奈吉爾的任何反應,他隻是嗤笑出聲:“和我有什麼關係?”
朱麗:去你的。
如果不是惦念著奈吉爾·揚至少是她的父親,朱麗真想回敬他一句完整的臟話。
喬納森這時候才歎息一聲:“我想和你談談,奈吉爾。單獨的。”
說完他看向朱麗:“丫頭,你在外麵等我一會,行嗎?”
奈吉爾:“我沒什麼和你談的,走吧。”
冷漠的父親拎起了裝著啤酒的塑料袋,高大的身軀繞過朱麗和喬納森二人,這就準備拿出鑰匙進門了。
喬納森頭也不回:“何康莉來過了,她直接找到了朱麗。也正因如此,朱麗輸掉了一場非常重要的比賽。”
奈吉爾摸鑰匙的手當即僵硬在原地。
“但是她剛剛擊敗了曾經打敗過她的對手。”
喬納森轉過身,看向停在門前的兄長:“奈吉爾,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朱麗幫你承擔?是我讓她帶我來找你的。”
奈吉爾深深吸了口氣。
他側了側頭:“那你進來說話。”
朱麗:去你……個頭。
喬納森隻是拍了拍朱麗的肩膀,而後無言地跟隨奈吉爾進了那間在朱麗記憶中和“溫馨”全無關聯的公寓。不讓她聽最好,朱麗也不想進門去重溫幼年時期的噩夢。
她抿了抿嘴角,乾脆坐在了公寓前的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