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今天外麵的罩衫是穿那件月白色緙絲的,還是雪青冰綃的?”
春柳負責管著她的衣櫃,照例過來問上一句。
“月白那件吧。”
畢竟是有仗要打的女人。
淡淡的藍色,很襯她的氣色。
夏荷為她梳頭,青絲如瀑,黑亮的宛如一匹上好的緞子,最重要的是皮膚又白又嫩,“太君這頭發可真好。”
“人老了,沒年輕的時候好了。”
委托者非常注意美貌,講究得很,洗完澡會往身上塗香膏,一坨香膏在手心搓熱了融化,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始塗抹到白嫩的肌膚上。
換了唐檸這保養的精細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到了這把年紀還能容光煥發。
這小手,還能白白嫩嫩。
唐檸往手上抹香膏,要把自己的手保養得細嫩光滑。
要美美噠,這個年紀心態最重要,不能因為一些人心情不好。
“兒媳給娘請安。”即使不說,唐檸也能從周卿來請安的時候,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些許端倪。
周卿太得意了,高興得太早了,這份高興讓她失了分寸,她似乎在等著看唐檸淪落到如何不堪的境地。
“起來吧,我受不起。”唐檸在棋盤上填下一粒黑子,將白子殺了一大片。
周卿直接站了起來,她才不想跪這個老太婆,“娘這次回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周卿之所以敢這麼說話,並不是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而是根本就看不起她,覺得她掀不起什麼風浪。
然後背後還有許弼做靠山。
“怎麼,我不能回來住嗎?偌大個韓國公府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嗎?”唐檸淡淡地抬了眼。
“兒媳不敢,兒媳隻是隨口問問。”周卿嘴上說著不敢,麵上卻滿是不恭敬的神色,她的不敬表現的太明顯了,說白了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倘若老太君今日讓了步,那就證明她也好,相公也好,都能夠非常輕易地掌控這個老女人。
倘若她不讓步……周卿毫不客氣地露出冷笑,一個老太婆,她憑什麼不讓步?老國公一死,這世上還有誰能護著她?!
老太君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頭了呢……她承認,自己不是什麼聖母,這麼一個組止自己和相公在一起,陰陽怪氣的老女人,她並不想留著。
很久以前,委托者就已經發現端倪了吧,隻是不肯信。
周卿雖然表情都是謙恭的,但眼神卻很有些嘲笑的意味。大概在她看來,委托者再囂張也囂張不了幾天了吧。
“不敢啊。”唐檸輕輕笑了一下,“老身可真看不出來你有哪裡不敢的。”
這位老太君可是從來不笑的,今日卻突地發出一聲笑來,不知怎地,忒地讓人從心底發寒。
唐檸把玩著自己手上的甲套,她的眼睛微微地垂著,沒有因為立了威而高興,也沒有因為剛剛被懟了心情不好。
她是韓國公府地位最高之人,就算韓國公,在品級上也大不過她這個超一品的老太君。
再加上一個“孝道”的大牌子,是真的能壓死人的。
在這一點上,周卿就是使儘萬般手段也沒有用。
長得溫柔,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倒是不惹人煩,可是唐檸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就對她沒有了什麼好感。
一直呆在碧軒堂不肯走,唐檸被她纏的實在是煩了,索性把前院的許弼叫過來,把夫妻兩個“請”到正廳裡一起罵。
“大早上的不讓人安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鬨得不高興,要是不高興我這個老太婆住在這,我搬就是了,何必費這麼多周折。”
唐檸覺得自己挺入戲的,因為她說著說著真的替自己委屈起來了,聲音也越來越大。
“孩兒不孝,請母親息怒。”許弼連忙上前安撫唐檸,一邊承認是自己和周卿的不是,一邊高度讚同了她的仁慈。
並表示以後不敢讓周卿來叨擾雲雲,唐檸這才收起“老太君”的款兒來。
唐檸收了眼淚,淡淡地看他一眼,嘲諷地說,“下去吧,這些日子頭疼,以後彆到我院裡吵吵。人都說落葉歸根,我老了,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就想在這安安靜靜地過個年都不成。這麼多年了,你這治家本領還是不怎麼樣。連內院的事情都處理不好。你和老國公差遠了。”
許弼猛地握拳,唐檸仔細看,才發覺他眼中似是有恨。
是了,畢竟不是他的親娘,和他沒什麼血脈關係。
可他忘了,當年沒有委托者,他又是個什麼東西。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也沒什麼好指摘的。
這個世界上父母不慈,子女不孝,兄弟鬩牆的事這麼多,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
既然沒什麼血緣關係,對她的限製也沒那麼大。
“我聽說,誌平還住在後院,長期混跡於婦人之手,隻會讓男人變得越發陰柔寡斷,或偏激驕橫,最後是成不了才的。這婦人之仁要不得。”唐檸笑地一臉無害,說出來的話卻字字誅心。
倚老賣老,戳人心的一番話,唐檸說得毫無歉意。
在周卿的臉黑成炭以後,唐檸住了口,轉而提起了另一個孩子,“那誌安倒是個好孩子,有老國公的風範。文治武功都還不錯,看著他,我就想起了死去的老國公,他要是還在,見了孫兒這麼爭氣,也是要高興的。我乏了,都下去吧,回來的第一天,就吵吵嚷嚷的,傳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周卿沒少利用軟刀子讓彆人有苦說不出,卻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這麼一天在碧軒堂,竟然被老太婆指桑罵槐了半天。
“既然你們兩個這麼關心我這個老太婆,那以後請安就不給你們免了,我在庵堂住了這麼多年,其他的倒沒什麼,就覺得身邊太冷清了。”春柳給唐檸按了按腦袋。
“太君這些日子茶不思飯不想,消瘦了不少,又有了頭疼的毛病,受不得吵吵嚷嚷,國公爺和國公夫人還是先回吧。要是老國公知道了,是要心疼的。”春柳就是有這個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唐檸麵色紅潤,皮膚緊致,健康的很,到了她這就成了身嬌體弱,受不得刺激。她帽子一頂一頂往上壘,讓許弼和周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要說這丫鬟這麼厲害,是有原因的。
她是宮裡放出來的大宮女之一,在宮裡伺候了這麼些年,又細細學了規矩,算是一等一的出類拔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