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貴妃再次道:“今日下午那事兒一出,我便叫玲瓏封了西邊的耳房,今日與賈氏有過接觸的宮人也都單獨關押起來了。賈氏吃過的、喝過的東西,用過的器具皆封好。再者說我已經差人稟報了皇上,皇上說這事兒交與我和太子妃你去查。”
“那賈氏許是身子骨不結實……”太子妃是太子的身邊人,自己夫君這麼多天神色恍惚,又舉止異常,雖不知緣由,但是也可猜測出一二——蓋是因為最近皇帝絲毫沒有單獨召見太子的意思,偏偏藩王們進京之後,京城裡的氣氛古怪得緊,太子妃此時實在不願多生是非。反正賈氏不過是修遠的妾室,又反正修遠已經有嫡子了,掉的這一個也許就是沒緣分罷。
“這事兒,查還是要查一查的。不然憑誰後宮亂傳,倒是叫小人興風作浪了。”許貴妃皺了皺眉,覺得太子妃子性子居然是這樣子軟和的人,難怪聽說那東宮的秦氏作妖都要作出花樣來了。許貴妃這樣想的時候,準是忘記了,在外人眼裡,她這個寵妃能作的程度絲毫不遜於東宮的秦側妃。畢竟人家秦氏隻是個太子側妃而已,而她卻是後宮皇後之下身份最貴重的妃子,還生養大了兩個皇子、兩個公主,又豈是省油的燈?
“謹聽貴妃娘娘吩咐。”
“這事兒,畢竟是後宮發生的,便由內務府慎刑司的人去審,我與你各派一內侍去旁聽,也好時時將進展報來。”
“就按貴妃娘娘說的辦。”太子妃小鬆了一口氣,不是怕許貴妃查,就怕她自己派人亂查。現在知道對方將這事兒交與內務府了,太子妃倒是不擔心調查結果是什麼胡亂籠統的東西了。畢竟內務府慎刑司之名宗室皆知曉,進去那裡,就沒有開口說假話的人。
“還有……那賈氏身邊的侍女,也得去一趟,總歸,今個兒她從頭到尾都跟在賈氏身邊,好好回憶回憶,指不定還能想起什麼線索來。”許貴妃不忘添上這一句。
“是。”
太子妃走後,便是四妃來訪。
賢妃、榮妃、德妃、宜妃相伴前來與許貴妃交對牌,核報今日損耗。
講講正事兒,女人間難免就就要磕磕嘴皮子。
“姐姐,聽聞今日太孫的妾室有些不好?要我說,姐姐您操持這上上下下已經是儘心儘力的,可千萬不要把這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著,有些人,許就是福薄。你說對吧,賢妃姐姐?”開口的是德妃,宮裡有名的牆頭草,從前就在皇後與許貴妃之間兩麵討好。後來皇後身子不好了,她便是偏向許貴妃更多了些,現在皇後沒了,德妃更是一點顧忌也沒有了,頗有些要做許貴妃馬前卒的意思,恨不得立時就能表忠心。
而被她問話求讚同的賢妃是最早跟著皇上的人了,年歲比皇上還大一些,一直都是木訥的性子,撥一撥動一動,聞言也是慢吞吞地回答:“啊?是吧。”
剩下的榮妃是世家女,雖然現在家世有些落魄了,但是自持身份,很不願意像德妃那樣去奉承許貴妃,於是隻做著自己分內的事兒,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宜妃是武將之後,與前三個妃子都沒什麼共同語言,當然,與許貴妃這種宮婢出生的就更加沒有了。她性子直的很,剛入宮的時候得寵了有些驕傲,後來生了六皇子,吃了些苦頭,六皇子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自己也傷了身子一直沒再懷上了,倒是因為得了皇後娘娘的點撥,漸漸學會了在後宮如何為人處世,論起來,在座四個妃子裡頭,就她是打心眼兒裡不喜歡許貴妃的。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誰叫人家有恩寵呢,倒是為了自己在後宮日子少些煩心事兒,宜妃便儘量不與許貴妃直接接觸。
賈氏小產這件事,宜妃覺得八成是許貴妃那邊的人作妖……原因?因為太孫是皇後娘娘的孫子呀!所有東宮發生不好的事兒,宜妃都覺得是延禧宮一派乾的。
好吧,這還真是簡單粗暴的邏輯。
許貴妃要是知道宜妃心裡所想,估計得氣出好歹來。所幸她不知,於是點頭:“這事兒,本宮已交內務府慎刑司處理了,相信不日就有結果。到底是賈氏身子骨不結實,還是有起子小人作祟……德妃妹妹倒不必太過掛心。明日要送皇後娘娘入陵了,今晚還請姐姐妹妹們擔待著點,將明日要用的器皿再差人盤點、檢查一遍,務必不能有任何疏漏。”
“姐姐您就放心吧。”果然第一個應承下來的還是德妃。
其餘三妃都點頭稱是。
【馬屁精,就她話多。】宜妃鄙視。
四妃來了,又走了。終於延,禧宮安靜了下來。
許貴妃癱在榻上,對著四個大丫鬟玲瓏、紅豆、相思、非知,以及兩個統領太監小雲子、小豆子吩咐:“梳洗罷。”
“是。”
梳洗完畢,仔仔細細地給臉上抹了珍珠粉,許貴妃才能心躺下。
人是躺下了,可是心裡頭卻怎麼也靜不下來:今日賈氏小產,真的隻是一個意外而已嗎?真的隻是因為給皇後哭靈身體不堪負荷嗎?怎麼看,這事兒都太過湊巧了,如果說這是人為的,又會是誰做的?或者說,誰能夠從中得到好處?
許貴妃不自覺地開始啃手指,這是她思考事情時候的小習慣,從前還被皇上稱為可愛。
【皇上自皇後去了之後,便沒有主動傳召過太子了。當然,太子率眾皇子求見、勸哀的時候並沒有吃過閉門羹。說明皇上現在對太子的觀感很猶豫。】若不是十分了解皇上的人,是不會清楚這其中細微的差彆的,而許貴妃自認為是皇宮中最了解皇帝的人。【賈氏隻是區區太孫妾室而已,出身榮國府,聽著是國公之後,實際隻是小官嫡女,實在是不顯眼的身份。小胡氏嫡子都有了,應當也不會這個時候昏頭找不自在。坤寧宮伺候的宮人都是皇後身邊的,要是慎刑司審出什麼,就有得好看了……】
許貴妃思索了半天,沒弄明白到底是誰下的手。
而皇帝對此事也略有耳聞,不過他在他看來,這隻是不關痛癢的小事。莫說是修遠的妾室,就算是自己的妃子小產,那又怎麼了?能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隻不過賈氏這節骨眼上出了岔子,也不知是給太子添堵還是給自己添堵?
…………………………
今日下午的時候,哭靈的賈母等人也得知了這個消息,曉得的時候,元春已經被送回東宮太孫府了。說起來,還是那兵部尚書的老母親差身邊丫鬟去通知的。
得到消息的賈母再三謝過了老夫人,雖是憂心不已但是身處禁宮之中,實在是不能隨意走動,也不好隨意打聽,因此並不知元春被送回了東宮太孫府之後的事情。不過看驚慌的宮女大約也猜到,可能元春的情況不是很好。
說起來,王氏是最憂心的了,畢竟元春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是在憂心,皇宮禁地也隻能乾著急。
等到了晚間要出宮的時候,才在宮門邊見到太孫妃差來的宮女,說賈氏的孩子終究是沒保住。
這節骨眼,人多眼雜,王氏眼眶方一紅,就被賈母一把捏住了手腕子。
好不容易上了馬車,王氏才拿起帕子捂住臉:“我可憐的大姐兒啊……”
賈母深深歎了一口氣:“許是這孩子與大丫頭的緣分還沒到吧。再過些日子,去遞個話,你再帶著三丫頭和寶玉去瞧瞧他大姐姐。”也許寶玉有太乙真人保佑,能夠讓元春沾沾喜氣呢?
眼見皇後娘娘的喪事還沒有結束,誰家也不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尋事情,也隻能如此了。
回到榮國府,有孫媳婦輩的奉上熱湯熱茶。賈母將元春的事情一說,李紈自是替小姑子擔心的,王熙鳳畢竟是隔房的嫂子,不過因為又有一層表姐妹的親緣在,那一臉子擔憂也不似作偽。
倒是迎春等人,因為是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倒是不便聽這些婦人家的事情,因此並不很清楚這些個詳細。
不論怎麼說,七七四十九天的哭靈,就差最後的一哆嗦了。榮國府眾人今日便早早吃過歇下,養足精神以待明日。
幸好,第二日出殯入陵是一帆風順的。深秋時節,更添瀟肅。除皇子皇孫之外,剩餘女眷並不需要一路去到皇陵(除非身死,否則皇帝的妃嬪並沒有活著到皇陵的榮寵;循舊例,太子妃也無此殊榮)。因帝後情深,皇上再次罷朝三日,要親自送發妻到陵墓門口。
宮妃官眷誥命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隻恨不得能躺下好好的歇幾日——當然是做夢!
至少,對許貴妃來說,皇後死了,皇帝暫時離宮,現在想要休息,是做夢!
後宮之中,鳳位空懸,現在隻貴妃之位最高,一應手令莫不是出自延禧宮,一應調度莫不是聽從許貴妃。一時間,延禧宮倒是成了旺得不能再旺的熱灶頭。當然,大家並沒有傻嗬嗬地就上杆子去奉承逢迎了,不然太過招眼,叫許貴妃覺得輕浮也就罷了,要是過了火惹得皇帝不快那就是嫌自個兒命長——畢竟這還是皇後娘娘的孝期裡呢。
但是諸如小雲子小豆子以及玲瓏等延禧宮宮人,最能感受到,風向是真的變了。現在延禧宮的宮人要吩咐置辦些什麼,下頭的人必定是妥妥帖帖地奉上。
不過許貴妃不愧是從下頭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越是這時候,越是小心謹慎,叫玲瓏等人敲打下麵的二等、三等宮人,彆輕了骨頭。丟了延禧宮臉麵,必定是要送去內務府慎刑司的,慎刑司的名頭宮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個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鬼地方,有人偷偷稱那兒為閻羅殿。這麼嚴厲的訓誡下來,倒是叫延禧宮內風氣為之一肅,不過難免有矯枉過正之嫌。
說起慎刑司就不得不說元春小產事件了。
這事兒查下去,先是處處破綻,一有添了麝香的香燭、二有杯壁抹了蒲黃(氣微,味淡)的茶具、三有縫在二房榻上墊子裡的赤芍。可是又愣是找不到下手的人——坤寧宮的規矩很嚴,宮人就幾乎沒有單獨行動的,那些個內侍、宮女往往能夠相互作證,證明並無異常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