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馬車,五個姑娘家並她們的丫鬟十人(史湘雲是自己帶著一個丫鬟叫翠縷,但是因她來每每來賈府,賈母都會讓身邊的珍珠過去服侍她,所以剛好是十個丫鬟)都驚呆了!
百畝花田,寶玉放權,精通此道的老孫頭全權安排種上了當季的花木,紅一片、紫一片、粉一片、黃一片,秋海棠、番紅花、花燭、倒掛金鐘、紫薇、一串紅、茉莉、珠蘭、米蘭、繡球花還有各色菊花……三春和史湘雲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京城裡寸土寸金,院子能有多大?出門子做客的時候也少,自家院子的花花草草早就看厭了,哪裡曉得這城外竟有如此景致,疏朗而開闊,滿目鮮活。
而黛玉呢,雖然生活在氣候宜人的南方,但是從前身子骨不好,也極少出門,等到再後來,即便身子好了,也要為母守孝,更是不方便登彆人家門了。是以,雖然她是花朝節生的,也沒見過如此這般百花齊放的場景。
史湘雲一路走來讚歎連連,好奇地問東問西,老孫頭一一介紹,走了幾片花區,小姐們就氣喘籲籲了,恰好茅草亭子可做小憩。
五位少女和一位少年坐定亭子,秋風拂麵,甚是宜人。
迎春身處花田中間,舉目四望,不由地讚歎:“這兒的景致真是不錯。”
黛玉也說:“來此一遊,倒是想要歸隱田園做一花農,飼弄花草,樂以為生。”
探春卻說:“寶二哥,你手底下真是人才濟濟,這樣一個莊子,也是井井有條的,安排如此周全,才能保證花想容做口脂需要的花汁不會供不上。”
黛玉一臉吃驚:“原來花想容口脂竟然是府裡的產業麼?”說來倒也是巧了,黛玉是不好管閒事的性子,帶來的王嬤嬤和雪雁也是老實巴交不胡亂走動的,在榮國府住了小一個月,居然不知道花想容是府裡的產業。【自己來外祖家不久,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便送自己幾套口脂,叫自己用也可,送人也可呢!原來竟是如此。】
史湘雲暗暗覺得有些開心,大約是因為林姐姐對榮國府的事兒知道的不如自己多吧。然後又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姑祖母對自己很不錯的,林姐姐除了愛生氣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自己怎麼能如此狹隘呢?由此,她之後說話竟也多讓著林黛玉,倒是叫三春和黛玉有些不解,不過隻要氣氛和樂,湘雲是為何反常這並不很重要。
在茅草亭子喝了一會兒花茶,湘雲又說:“愛哥哥,可不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口脂是怎麼做的?”
寶玉有些抱歉地說:“此地的工坊隻負責將花汁收集起來,並不涉及後續做口脂的工序了。工坊多為青壯男子,姐姐妹妹們恐是不便過去。”
湘雲覺得有些遺憾,寶玉便開口提議:“你們想不想要花環?老孫頭編花環的手藝很好,你們可以照著他給的樣子自己編一個?”
史湘雲是小孩兒的性子,又才九歲,很是好哄,聞言就開心地點頭:“好呀好呀,要用到哪些花兒?是我們自己去摘麼?”
黛玉搖搖頭:“我不去,好好兒的鮮花,長在地裡便也罷了,做什麼還要把它們掐下來……”
一時間史湘雲差點沒忍住又想和林姐姐嗆了,好在此時寶玉溫和地開口:“也不妨事,想編花環的與老孫頭去摘花兒;想再歇一會兒的便在此地再坐坐,聽聽風聲、鳥聲也是極享受的。”
然後史湘雲、探春、惜春去編花環,迎春、黛玉留在亭子裡。寶玉坐在亭子裡,看見兩株挨得特彆近的一串紅,想必就是先前被連根拔起用於當做武器的那倒黴兩枝了,竟然這樣也被老孫頭重新養活。
寶玉忽然想到從前的從前,小時候饞糖果,可是在福利院裡頭,糖果這樣的奢侈品隻有過年過節才會有得吃,大家嘴饞了怎麼辦?就去摘路邊花壇的一串紅,拔掉根部吸食花蜜,甜滋滋的。也不管有毒沒毒,反正大家都那麼吃,後來長大了,路邊綠化帶的植物都換了品種,偶爾再在公園看見一串紅,卻又擔心是不是打了藥驅蟲的等等,就再也沒嘗過花蜜滋味了。
迎春見寶玉呆呆地看著兩株花草,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寶玉?你在看什麼?”
寶玉回神一笑:自己就是有想太多的毛病。
然後他起身,一步從亭子上躍下去,雪雁剛發出小小聲的驚呼,被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她立馬捂住自己的嘴。
寶玉掐了兩朵花,又手一撐跳進亭子:“二姐姐不是問我在看什麼?便是這個了。”
示範了一遍吃法,迎春果然有些好奇,寶玉要把手裡的第二朵遞過去,想了想,又用桌子上的茶水給那一朵一串紅的花衝了一遍。
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操心很多,憂心忡忡地說:“寶二爺,這……能吃麼?”
“放心吧,吃不壞。我從前……經常吃。”
迎春很相信自己這個寶兄弟,遂試了一試:“恩,果然甜滋滋,還有花香呢!”
忽然,一旁的雪雁自以為小聲地說:“姑娘,要不要雪雁給你摘一朵過來?”
話音一落,寶玉和迎春都回頭看林妹妹。
黛玉臉一紅:“就你多嘴。”可是麵上有些委屈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寶玉一轉念就想通其中關節,拱手給黛玉陪了個不是:“是哥哥我疏忽了。”
誰知道不道歉還好,一道歉,黛玉眼眶子就紅了:“寶玉表哥哪裡有疏忽,是我方才口口聲聲說掐了花兒不好的。表哥不與我一朵自然是沒錯。”
哈?賈寶玉一臉懵逼。
迎春給寶玉使了個眼色,叫他再去摘一朵來,他倒是馬上看懂了。於是用了比方才還要利落的身手,翻進翻出,將一朵一串紅遞到黛玉麵前:“林妹妹莫生氣,你常常這個,滋味確實不錯。”
黛玉見寶玉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倒是麵色又一紅,此紅非彼紅,於是拿帕子接了一串紅的花兒。
雪雁立即拿了白水過來:“我與姑娘衝衝它。”
等到黛玉不好意思地用帕子遮掩著嘴吸食花蜜的時候,寶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這便是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林妹妹一口氣憋著咳嗽了幾聲,想要哭的——因為覺得寶玉表哥在取笑自己,然後看到他搓搓手,隨手在空中一撚,變出一個小瓷瓶,竟是天衣無縫、毫無破綻。於是林妹妹就忘記剛才自己為什麼覺得委屈了:“寶玉表哥這是怎麼做到的?”太神奇了!好像是耍雜戲的!
“秘密。”寶玉的食指在嘴邊比了一下,然後對一月說,“換一壺溫水,衝這平陰玫瑰鹵子給二姑娘、林姑娘嘗嘗。”
終於哄好的林妹妹,直男寶玉擦了擦不存在的汗,覺得小姑娘的心思實在是太纖細敏感了……
臨走的時候,老孫頭拿來了春日裡、夏日裡寶二爺吩咐叫做的各色花鹵子,放了蜜糖漬起來的,香甜得不得了。
五個姑娘家每人分了兩個巴掌大的小瓶子,回程的路上嘰嘰喳喳的,都說明天還要來。寶玉在馬背上輕輕地嘶了一口氣,覺得陪小姑娘郊遊也是一件挺累人的事兒。
…………………………
因為下午超過往日的運動量,晚飯的時候,姑娘家都吃的比往日多一些,惹得老祖宗連連吩咐她們:“吃飽了得散散步,消消食兒,不可馬上就歇息,知道了麼?”
第二日,養好精神的賈母、邢氏、王氏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賈璉也一同去了花田莊子。今日的活動是去挖野菜,因為湘雲始終記得昨個兒下午,老孫頭無意間說的一句‘現在灰灰菜正是好吃的時候’,於是一群幾乎沒吃過野菜的姑娘興致勃勃地說了要去挖野菜——就算吃過,吃到嘴裡也是經過深加工的那種,根本分不出是什麼野菜,幾個姑娘家昨晚就和寶玉問清楚了花田莊子附近的水源和空地了,今兒出門穿戴具是簡潔大方便於行動的,還吩咐丫鬟去尋了小鋤和籃子。
史湘雲還調笑黛玉:“林姐姐這回不說‘好好的野菜,長在地裡,把它們掐去做什麼’了?”
黛玉笑著捶了她一下:“偏你促狹!”一麵又想到昨天自己第一個吃到玫瑰鹵子,突然覺得從前自己的想法太偏激了,花落成泥固然是一種歸宿;可是被人采擷做了乾花,或是奉獻了花蜜,香滿乾坤,不是也免去了零落塵泥碾作塵的苦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