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下吧。
賈政能怎麼辦呢?李文淵都這麼說了,馮郎中和秦主事都沒有任何意見,甚至於章將軍也沒有。
賈政忍者惡心惡臭便也下去了。
說起來,第二條的情況倒是比第一條還好些,不然也不能夠成為城內主要排汙的排水道。
就是,這裡頭的味兒實在是有些殺傷力,幾個人出來的時候,臉都青了,這也罷了。下去一趟,大家夥兒身上都帶了不可說的氣味,在上頭的程峰等人幫助下爬上來之後,外頭站著的那些禁衛軍神色很微妙啊。
章將軍其實也被熏得不行,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啊,隻能強自鎮定地問:“李大人可還要繼續?”
“前頭帶路!”
章將軍簡直想跪:【那群彎彎繞婦人一般的嘴炮官真沒說錯,李晏就是個茅坑石頭的脾氣啊!真是頑固得不得了!】
一連走了十二條,倒是沒有倒了大黴遇到塌方——因為自從知道下頭會塌方起,原先排水管上方的不少區域都騰空了,也沒人敢在附近敲敲打打再新建房子什麼的。
這麼十幾個人下去,充其量就是腳步聲,很幸運地完全不能和排水管達成共振。
但是排水道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中午吃飯的時候,潼關官員們老老實實地準備標準待客餐了,再不是早上那樣的糙米粥假惺惺地對李文淵顯示自己等人清廉。
不過李文淵等人來得晚了一些——他們先回去洗漱了一番才來的,不然恐怕所有人都要沒胃口啦。
一頓便飯吃完,李文淵根據逛潼關東西北三麵的破損情況與地下排水道的情況,做了總結,並對潼關眾官員表示:“陛下令我出巡黃河沿岸,第一站本官來了潼關,本想著能有個好兆頭,卻不料真真叫人失望。如此城牆、如此排水,一旦今年雨水充沛行程洪澇,整個潼關危矣!”
潼關當地官員低垂著頭。
章將軍雖然一早上都陪著李文淵,但是畢竟鎮守潼關已久了,回去洗漱的時候便知道,工部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支使著禁衛軍東敲敲、西打打,找準幾個點之後,原本貼了青磚的城牆,掉下不足一寸厚的青磚(俗稱磚皮的騙人玩意兒),露出裡頭泥土夯的城牆。
章將軍看到滿屋子低頭鵪鶉,心道一聲:該!牛皮吹大了,一下就戳破。
不過這倒是和潼關城現任的官員也沒太大關係,還是先帝時期的官員搞得政績。但是如今潼關的文官們依舊很尷尬就是了——他們上午覺得李文淵沒和自己等人在一塊兒,可以軟硬兼施糊弄一下戶部和工部的人的,沒想到才開口誇讚了潼關城牆穩如磐石,就被啪啪啪地打了臉,如何能不尷尬?
那剝落的青磚皮簡直就像是他們的臉麵。
李文淵的折子當天就送去京城,並且他有那個膽子‘先斬後奏’把潼關需要改變的地方都羅列出來,要求當地立即整改。
一開始,潼關官員是消極怠工的,可是不出幾日,京城八百裡加急抵達,萬歲震怒,下旨申飭了潼關官員,並再申:“禦史出巡、如朕親臨!”
不隻是警告了潼關的官員,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李文淵之後會到那些地方——你們看明白了,李文淵去了之後叫你們怎樣,彆想著嗶嗶,該改的就改!
是故李文淵再開口,潼關的官員立馬改變了配合態度,端是積極。雖然他們依舊不相信,就算今年雨水再多,能把潼關城衝垮?
可是現在被對方抓住了把柄,又有陛下旨意,自然是對方怎麼說,便要怎麼做的。
之後嗎,李文淵帶領的四套班子飛快地運轉起來,禁衛軍以最快的速度、最靈敏的身手,帶著工部的人上山下水勘測地形、研究地質;再由工部的人(主要是馮郎中領頭)列出潼關城牆和水道改建需要的材料、人手、時間、花費;由戶部的人進行審核、精簡、優化,同時;還有賈政開始傳授以章將軍為首的當地駐軍,如何建窯、如何燒製水泥。
五月底的潼關,頓時就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等到章將軍等人見識到水泥的功效之後,章將軍覺得自己又看走眼了——這個賈政,也不是廢物啊,看來隻是腦子迂了點,於專業方麵還是很有一套的。
就好比說,馮郎中提出,以燒製出來的圓柱形管道替代方形排水道,並且要直徑一致,賈政也能帶著人張羅出來——還真是一宗巧思,以鋼鐵為骨澆築出來的,有骨架在,可不是大小就一致了麼。
以上,量產圓形管道是馮郎中的主意、鋼鐵紮骨架是京中孫胡子和賈政早就試做過的,寶玉並無插手點撥。哪怕如今的鋼鐵並不能和後世的鋼鐵相比較,但是寶玉相信,終有匠人會改進的,無需自己事事都去參合。
就好比水泥。最初的他,隻是打開了燒製水泥的大門而已,而現在,這些已經完全不需要他來操心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帶著手熟的禁衛軍一起幫著章將軍燒製水泥。
潼關城的百姓是無所謂的,反正這次征調民夫是免秋日徭役的,欽差大人當著大家夥兒的麵說了,當地父母官根本不好抵賴,所以被征調去的民夫也沒什麼怨言。後來更因為提供三餐一稀兩乾,主食不限,好些人還後悔了沒去主動報名呢!
於是他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問,那城中小吏竟然態度十分之客氣地說還要招人手,隻要身強體壯便可,於是潼關中又召集起了上千人的隊伍。
修城牆比較快,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全新的進度,但是地下排水的就比較慢的,因為建造時間久遠,年久失修,清理起來就是麻煩事。
被征調的民夫很樂意去修城牆,但是卻不願意到地下去:“會埋人哩!”三餐再好,也不能拿命去吃吧?
馮郎中在寶玉看來,於建築學方麵已經是頗有天分的了,奈何手下沒人,擱置了地下一事。
最後,還是寶玉給出了解決的法子,一點一點清理,從頭開始,下一段圓柱管子、就把那根管子卡在原先方形青磚石水道周圍的空隙以水泥填補上。這樣一來,雖然速度慢了點,但是每鋪上一段,等其乾了之後,都再不必擔心塌方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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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時候,潼關城牆全部用水泥強化加固了一遍,那些騙騙人的青磚皮也沒浪費,被當做超徭役之後的報酬分給了被征來的民夫。
禁衛軍裡頭的人都說:秦主事這一群人簡直就是得了戶部尚書大人的真傳啊……
隻有身為京城前任小紈絝的京兆尹程大人兒子程峰,悄悄與朱犇說:“秦主事也是可憐人,和肅親王府原先那個秦側妃娘家是八竿子打著遠親,原先扶搖直上很可能升為戶部左右侍郎之類的,後來被牽連了,連郎中的位置都沒保住,被貶了幾次,現在一把年紀還想出來拚一把,不然就要在主事的位置上呆到老死了。”
朱犇聞言想著:難怪那日下地下排水道的時候秦主事那麼拚呢。
在潼關呆了半個月,李文淵等人要啟程離開了。
潼關城牆竣工,煥然一新並且表裡如一地堅固。
潼關城外,章將軍帶著人繼續兢兢業業燒水泥,他現在認識到這個東西的好處了,又有禦史大人宣旨,燒水泥方法不可外傳,所以也不必擔心短時間內那些被李文淵嚇破膽的文官來打聽。章將軍打算多燒一些,把軍營也修一修麼!
地下排水管工程進行了一半,馮郎中和秦主事被留在這裡了,同留下的還有禁衛軍一百人,這是給他們搭把手的,也是給他們震懾潼關中萬一仍舊有想要耍心眼子的人的。
李文淵等人離開潼關的時候是五月十五,他們沿著潼關往東去,順著黃河的流向走。
在潼關逗留許久,下遊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李文淵的行事作風,於是抓緊機會在他到來之前弄了弄麵子工程的人不在少數。可惜根本逃不過想要升官發財的工部眾人的眼睛、也躲不過禁衛軍們敲敲打打的“驗收”。
如是又走了五百多裡。
花了十多天,已經是五月底了,才到了沁陽。
寶玉覺得,這樣的速度……不行!
巧了,李文淵也覺得這樣太慢了。
是夜,再次全員開會,除了沿路被留下的四個工部、四個戶部官員不在之外,全體都有。
李文淵一開始就直接問賈政:“一路行來,工部中人可儘學會速凝水泥法?”
賈政點頭:“當是如此。”
剩下工部的人也點頭:“回大人的話,除非再有潼關地下排水,下官等人並無十全把握,若隻是河堤用水泥,下官等人絕不含糊。”
“好。”李文淵點頭,說到:“近日來,越發悶熱,我查百年黃河記錄,上書黃河泛濫,多發於夏秋季節,而今已然五月底,我等的時間不多了。”
是啊。
這一點,縱使李文淵今天沒有說明,隊伍中的人也感受到了趕路的緊迫感。
賈政自持身份,便問:“可不知李大人有何見教?”
“兵法曰,兵貴神速。我等也當加快進程,不若劃分區域、各自負責、分工行事。”李文淵說。
這樣子,不僅速度確實會快很多,而且分段之後直接負責到人,更加有利於後期論功行賞。兩部的人都是想答應的,但是隻一點:“可是我等畢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若是分開行事,恐怕難以震懾當地官員。”
說話的人,拿眼睛悄悄去看賈總兵——前頭那四組人,每組留了一百禁衛軍,那是因為有李文淵剛到就以雷霆之勢壓倒了當地官員,並且針針見血、招招要害地直接卸了兩個貪墨瀆職的人的官職,命人押送進京了。若是分開走,速度固然快了,可是沒有鐵血禦史的名頭,眾人怕自己根本彈壓不住地頭蛇。
李文淵轉頭,問寶玉:“爾以六千兵力,可否敢於黃河爭時間?”
“黎民蒼生,千萬性命,有何不敢?”寶玉出京這一路,見到比他預料中更加壞的情況,從潼關開始,已經不是簡單的憤怒二字可說了,簡直易燃易爆地有些不像他。
而李文淵能理解他——天災難免,**可避。黃河一帶經常出現水患,從來都不僅僅隻是簡單的天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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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兵。
當夜,李文淵就拿出地圖,把剩下的人全都分了,天亮之後,一同趕路,到了一地,自有該停下的人。
跟著李文淵的,自然是寶玉,還少不了朝中文武百官眼中的燒水泥大師級人物賈政。
六月初,李文淵等人抵達河南封丘,寶玉對這個地方有些印象,他也細細從位麵交易係統的儲藏間裡找出幾乎所有有關河工類的書籍,多方比對,發現如今的黃河隱隱有前世古代大改道的預兆——在那個曆史上,黃河曾多次改道侵占淮河入海口!
而這個世界中,一次都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並不代表不會發生,而是代表了,所有的人,幾乎都不會考慮到這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
寶玉從不行無準備之事,李文淵看了黃河百年書,他便看了黃河千年書,雖然前頭幾百年的描寫已經不可考了,但是羅列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言之有物。
如今,跟著李文淵的隊伍隻剩下的賈政以及戶部、工部最沒野心的各一人——有野心的都分出去了,沒野心的想著跟著李文淵,雖然功勞分不著多少,可是也不必擔驚受怕的麼。
然後,抵達封丘當天,此二人就知道,他們這是想得太天真了:“在封丘?燒水泥?”
李文淵沒說為什麼,因為黃河也許會改道這個事情目前看來隻是賈瑛的猜測而已,從公心上來說,李文淵不想這個消息傳出去引起恐慌;從私心上來說,賈瑛還算是他比較看得順眼的,暫不宣揚,也是為了對方好。
寶玉領情,多年前的一個善緣罷了,叫李文淵能夠認真聽進去他寫出來在彆人看絕對是無稽之談的結論,已然是很難得了。
…………………………
叫外人看來,封丘的河堤挺好的啊。
叫封丘的縣令看來:自己可從沒對河堤款子下過手,禦史大人是不是搞錯了?
封丘的縣令確實是個好官,李文淵憑借多年打貪經驗,觀察了幾日之後,將賈瑛的結論透露出一點給當地縣令知道。可把對方下個半死:【這這這不能夠是真的吧?一個禁衛軍總兵,連生員都沒考出的,治實務?聳人聽聞!駭人聽聞!】
縣令不敢相信,但是也知道輕重,沒敢亂說,反正夜裡也睡不好就是了,頭發都多掉了幾把。
一麵擔心禦史在封丘停留久了,上頭的人以為自己有什麼問題,回頭找罪名查辦自己;一麵又忍不住擔心,萬一……萬一那個賈瑛說的成了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