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考縣一段原本河床就高, 自今年開春, 水量就比往年大一些。但是這個‘一些’也算有數,並沒有特彆駭人, 蘭考縣令自覺這五年多, 他對於河工一事還是儘心儘力的,故而並不很在意——他覺得, 和前頭的中牟、通許、封丘等等縣城比起來,蘭考縣城的河堤能算得上是牢固的了。
也確實如此。
就好比中牟縣的河堤終究在在今個兒清晨被衝開一個小口子、通許縣的河堤則是中午的時候失去了調度指揮的人,耽擱了分流泄洪,於是也被衝開了更加大一些的口子(當然,這兩點,蘭考縣中的人尚且都還不知道);蘭考縣的河堤, 一直堅持到了黃河水與河堤持平,依舊堅/挺。
如是,一個下午的時間, 六百禁衛軍早已準備好上萬袋的沙石, 硬生生將蘭考附近的河堤加高了一尺、寬三尺。
一尺的高度,按照現在水麵抬升的速度,理論上可以頂半個時辰——但也隻是理論上而已。
因為水麵的抬升並不是勻速的,洪峰衝擊河堤的力道也並不是被分攤平均的。要是下一波洪峰比前一波更強,也許這沙袋壘起來的河堤, 就撐不到下下次洪峰來臨了。
蘭考縣令這一下午,從不知所措到鎮定心神被一更扛著調度指揮百姓撤離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 是禁衛軍展示出來的能力,叫他有了幾分底氣:【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怎麼辦呢?賈總兵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吧。】
等到他再一次被那位喚作一更的小哥和名為長風的白馬馱來河堤,見到那一身白衣早已臟汙不堪,唯有眼神依舊堅毅明亮的年輕總兵大人,蘭考縣令定了定心神,向之彙報說:“好叫大人知道,城中百姓已悉數撤離,鄉下的也都被通知到了。”
說著簡簡單單幾個字,實際上回想起來,蘭考縣令是真後怕不已:【要不是有禁衛軍跟著一塊去疏導百姓,那些個趁亂小偷小摸的、耍無賴不肯走的、甚至有想趁亂乾一票大的……單是靠衙役和駐軍,還真是沒辦法安排得井井有條!單單是不肯放棄家裡破銅爛瓦的人,就有十之七八了……隻是,禁衛軍的手可真黑啊,一下子砍了三個人!眼睛都不帶眨的……】
寶玉不知道禁衛軍在城中的作風把蘭考縣令給嚇壞了,他聽聞對方這麼說,又抬頭看了看一更。
一更現在也是臉上一道水一道泥的,喘著氣對著寶玉點點頭:“十有八/九都走了,剩下一二成的人,實在是頑固,我請程隊正花了點小力氣。”
蘭考縣令聽聞此,又是心有餘悸地點頭附和,心裡想的是:【那可不是小力氣,那簡直就是紈絝拆家啊……】
豈不知,程峰在沒落到寶玉手裡之前,就是京城中有名的小紈絝,這種非常時期,好聲好氣與百姓講不通,還是他這樣簡單粗暴地以勢壓人才最有效率。
程峰和朱犇倒是也想在完成任務之後就去河堤上與總兵大人彙合呢,但是一更傳去的口令叫他們看好已經搬往高處的百姓——免得前腳禁衛軍剛走,後腳衙役和當地駐軍就控製不好局麵,叫人偷偷跑下山去了,白費了半天功夫。於是這二人咬著牙,把所有下山的路口都看得牢牢的,還叫縣城中人相互結隊,兩刻鐘報一次數,缺了人,全隊挨揍……也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方法了。
眼見水滿河堤,地勢低處的人都被遷移走了,蘭考縣令又問總兵大人,接下來該怎麼辦。
怎麼辦?
眼見著,天色越發昏暗了,方才抵擋住了一波洪峰,可是再想要如法炮製下午灌裝沙袋壘河堤的做法,已經是不能夠了。
第一,天黑視線不好;
第二,眾人累的人仰馬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沙袋沒有了。
寶玉心中自有一番計較:
今天下午,能調動的人都被自己調動起來了,到現在,足足三個多時辰,河堤上的禁衛軍眾人根本就沒有時間吃晚飯,依舊按照分組,兢兢業業地守著每人兩米的河堤段,目前報來,東壩頭下遊的蔡集護灘堤承受壓力最大,已經加至二尺高沙袋了。
第二次洪峰已經過去了,如果說,中午天光亮的時候來的第一次,水裡隻是鍋碗瓢盆而已;那麼接近黃昏時候的第二次次,就險要得多,枯枝、死掉的家禽家畜等等大件東西都開始出現在河水裡頭,禁衛軍們花了大力氣,甚至還派出水性好的,身上捆著繩子,去打撈一些大件,避免蔡集護灘堤部分被堵塞。
僅靠六百人和沙袋,將蘭考將近三裡長的河堤堅守了三個多時辰,已經是極限了,再守下去,意義並不大,乾堤所能承受的水壓已經瀕臨極限。
現在要考慮的,是在蔡集護灘堤前段分流出一部分河水,好緩解下遊的壓力,畢竟蔡集護灘堤下方對應的是良田成百上千畝,比起來,東壩頭段對應的山穀,正是最適合分流泄洪的段落了。
更重要的是,再往下遊去,不到二百裡就是菏澤,而菏澤今年春夏交替之際,已經被水淹過一次了!上遊的洪峰不知還會不會再來,但是菏澤賭不起這個萬一了。
……
腦子飛速地將下午就想好的幾條都過了一遍,確認可行之後,寶玉下了一個大膽的命令:“咱們在東壩頭開一個口子,分流一部分水出去。”
這是下午蘭考縣令第一次被馱出去的時候就落實並確認過的位置,可是真到了賈總兵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蘭考縣令又有些猶豫:“總兵大人,也許,這水勢頭也就這麼過去了?”真的要開口子分流,衝壞了自己管轄下的地,總歸是叫人心疼,這都七月中了,沒多久就能秋收了呢!還有,這口子開起來容易,堵上該多困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