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寶玉和黛玉的角度來說, 自然是希望萌哥兒能夠跟在自己二人身邊長大的。寶玉是覺得父母的言傳身教對孩子來說是最好的教育, 黛玉則是舍不得, 真真切切的舍不得, 因為她少年時寄居榮國府更加知道那種爹娘不在身邊的寂寥,所以她舍不得萌哥兒
但是從這時候整個社會主流做法來看,寶黛二人再次出京不出意外又是一個三年,留下長子在京中給祖父母和老祖宗儘孝也是很有必要的——再說, 從萌哥兒的學業方麵來看,京城名師眾多,哪怕是在賈家族學念書呢,再另外單獨請一個先生或者乾脆擇一大儒拜師呢,也遠遠要比在關外那麼偏遠的地方念書要好多了。
提出這個意思的是賈政, 就連賈母都有些意動,更不要提理所當然覺得就是應該如此的王氏了。
眾人都是這麼想的, 就連黛玉的親爹林如海對女兒的打算也持否定態度, 林如海對黛玉說:“玉兒, 你現在是當娘的,萬不可任性妄為。萌哥兒留在京城, 我能夠替他訪名師, 可是關外有什麼?寶玉忙著軍中事物, 府裡操持都靠你, 芽哥兒又還這麼小, 彆說你可以教萌哥兒, 你學識好爹爹不否認, 萌哥兒現在會了百三千,會了孫子兵法,會背上百首古詩,但是並沒有循序漸進地學四書五經……由此可見,學識好和會不會教書育人是兩碼事。你聽爹爹的話,把萌哥兒留在京城吧。彆的不說,再看看你老祖宗的年紀,留下萌哥兒替你和寶玉儘孝,萬一這兩年她老人家有個春秋,彆人也不好苛責你們。”
你看,連林如海都這麼說,可想而知,寶玉黛玉二人麵臨的壓力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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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新年的喜慶還沒有過去,榮國府裡的氣氛就有些不歡快。
賈政雖然開明了許多,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覺得自己提出的建議並無任何不妥,反而還是為了萌哥兒好呢【要是芽哥兒能一塊兒留下就更好了!】;王氏則是因為幾次三番都在黛玉那裡碰了軟釘子,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就連老祖宗也是盼望萌哥兒可以留在京城的。
過了初八,離啟程離京的日子越發近了,這事兒也不能再拖下去,畢竟該收拾行李了。
黛玉最近心情很不好,最後,反倒是疼愛她的老祖宗勸她:“彆聽你舅舅瞎說,這萌哥兒還小,哪能不和爹娘在一塊兒的?!我看寶玉在黑省三年、最多六年也就回來了,到時候萌哥兒剛好可以考生員去。叫你舅舅和你爹看看,黑省的先生也不差!”
賈母難道真的舍得嗎?才見了最喜歡的重孫子一個月,就要又分離三年?
她不舍得,但是她更加不舍得自己看著長大的孫子和外孫女難過呀,所以老人家巍顫顫地說著違心話,說得自己還能長命百歲一般。
當眾人以長輩姿態要求黛玉留下萌哥兒的時候,黛玉是滿心憤懣的;當老祖宗強顏歡笑說著‘沒關係,彆擔心你舅舅和你二舅母,有老祖宗呢’等等話的時候,黛玉卻心軟了。
她知道,自己實在是太任性了,可是她還是不忍心丟下小小的萌哥兒一個人在京城,儘管京城有舅舅、舅母還有爹爹、老祖宗,但是這些人都不能替代自己和表哥在萌哥兒心中的位置啊。
寶玉看著夜夜睡不好,好不容易養出一點肉的妻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到十天就瘦了一圈,又看到聰明早慧的大兒子也沉默寡言,遂招手喊了這二人進書房。
這是萌哥兒第二次正式地進爹爹的書房談事情,他依舊是一本正經地站好,得了爹爹允許才坐下。和上一次比起來,他上凳子的速度快了些,坐好之後腳尖距離地麵也近了些。
寶玉清了清嗓子,開口:“萌哥兒,你知道,過了上元節,爹爹就要回黑省了,關於你念書這件事……”
萌哥兒認認真真地聽著,從爹爹嘴裡說出來的,比他這些天從下人們的隻言片語中瞎猜的情況要好很多:【爹爹和娘親不是不要自己了,而是很糾結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來問自己的意見呢。】
父子間這般正經地談話,要是傳出去,賈政第一個就要掉了下巴,就算二老爺這些年開明了些,也決計沒有開明到直接和七歲小兒商量事情並讓對方自己拿主意這個地步。這就是賈政和寶玉本質上的區彆。
黛玉看著萌哥兒乖乖巧巧地聽著表哥分析現狀,又看著萌哥兒正色用尚且帶著稚氣的嗓音說了自己的意見,忍不住紅了眼眶,但是她沒有出聲打擾,而是繼續默默聆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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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被十六八卦了一回,正月十二,他散朝後,留下寶玉,談完正事,便問寶玉家事處理得如何。
這一問,卻得到一個叫他大吃一驚的回答。
“你真的舍得把萌哥兒一個人留在京城啊?”十六捫心自問,自己是肯定舍不得的,當年他還是藩王的時候就設想過,要是後來兄長登基,要挾製諸藩王,命人送質子入京的話,他肯定不放心自己孩子留在京城的,那麼乾脆自己一家都搬來京城算了!當然,後來他這些瞎想的事情也沒機會實現——一家人還是在京城,但是換了一種當初誰也沒想到的方式。
寶玉看著好夥伴一臉‘你真是個狠心的爹啊,萌哥兒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的吃驚表情,無奈笑笑說:“這是萌哥兒自己的意思。”
“他才幾歲,懂個啥?你們府裡最近肯定沒少說這事兒,萌哥兒肯定是覺得他叫你們難辦了,才這麼乖的。但是小孩子哪裡知道分離的真正含義?你們走了三五天,他後悔起來,說不定要整晚整晚哭著找爹娘呢。”十六真是對寶玉服氣了,這麼大的事兒叫孩子決定,這不是坑娃麼?
“要麼我把你爹換個差使,派出去修長江?”十六試探性地提議,他知道,整個榮國府最逼叨逼的人就是賈政了,沒了賈政,有賈府老祖宗在,萌哥兒要跟寶玉出京應當沒什麼問題。
“您可彆,修陵的事兒都拖到現在了,再不動工,就連蔡閣老都要坐不住了。再說了,修長江要錢,您是要逼死錢尚書麼?”寶玉連連擺手,要是因為自己兒子要不要留京的原因使得十六又擱置了他百年之後安息之所的修建工程,那麼莫說是衛閣老和蔡閣老,就連嶽父林如海都要參自己‘奸臣誤國’了。
十六歎了一口氣說:“唉,我是真覺得皇陵修鋪張浪費得很,壓根就沒必要,越是多的陪葬就越是招賊惦記麼,但是我一說簡葬,下頭的人都好像我第二天就要去死了一樣,真是煩人。”
寶玉搖頭隻覺得好笑:【是啊,十六的可愛就在這種地方,登基多年,一如既往地‘摳門’。】
說到皇陵,這時候的人並不避諱提及給自己修陵墓的事兒,反而都是很早就開始修建的,就比如說先皇,登基之後,尚未完全一統天下,就開始修他的陵墓了,陸陸續續修了四十多年,直到入土落下斷龍石才算完。
遂十六還饒有興致地問:“要不要我在旁邊圈塊地,讓你百年之後以功臣之名葬入皇陵?就是不知道咱倆誰先走,哈哈,要是我先走,我會叮囑亮亮,叫他給你封諡號的時候寫上這回事的。”十六也隻有對著寶玉的時候才能這麼放心地說起這些,要是外頭的人聽見這句話的隻言片語,一定會翻了天的!大皇子水旭現在還不是太子呢!!!
“咱彆扯遠了好麼……”兩個加起來才五十多歲的人,居然有模有樣地在討論什麼陵墓啊、陪葬的,叫外麵彆的平均年齡超過知天命的尚書侍郎們聽見(三位閣老都不用提,平均年齡都快上古稀了),非得以頭搶地才是了,“我老爺這個人,迂是迂了點,但是對建築質量要求還是挺高的。原先是抹不開麵子去撈錢,現在……我家底你也知道,現在他是不差這幾個錢,有什麼大工程叫他去做,他定然是很樂意為陛下分憂解難的。”
“這我知道,黃河修了四年,沒少給我省錢,我發覺,把你老子和李文淵放在一起,簡直太好用了,整個黃河不隻是河堤,就連漕運都被理了一遍。就是他實在是管得太多,我聽說他不隻想要萌哥兒留下,還想把芽哥兒也留下?”十六也不避諱暗衛有人留在榮國府給他傳消息的事兒,直接大喇喇地這麼說,畢竟賈政對芽哥兒的喜歡,非榮國府後宅的人不得知道的。
“沒影子的事兒,成不了。”寶玉心說:留我一個兒子就夠割肉了,還想要倆?老祖宗那邊都不會答應便宜爹這個提議的。
“行吧,反正我也打算今年把太子給立了,乾脆順便選了東宮陪讀,萌哥兒剛好可以湊一個,你就放心吧,宮裡名師多得是耽誤不了你兒子。”十六啪啪啪地盤算著。
要是彆的武將也許就覺得這是陛下忌憚自己在邊疆手握重兵,想要拿捏一個人質呢,但是寶玉太了解十六了,十六根本就是不屑於這麼做的人,所以寶玉關注的重點反而是:“這就把亮亮拎出來?”
“是啊,再不立起來,那些老頭兒能作妖作出朵花兒來,還以為我是不喜歡亮亮呢。天知道我隻是想讓亮亮多鬆快幾年而已!”十六無奈地說。
最後,寶玉也沒裝模作樣地婉拒十六的好意,反而笑著說:“也行,亮亮小時候總是去我院子吃飯現在叫萌哥兒來皇宮吃回去。”說的是當初郭氏叫亮亮多看看寶玉學學君子風姿這件事呢。
寶玉從養心殿出去,送他的是初一,初一方才也聽到了陛下和賈將軍的談話,送至乾清宮西門的時候,初一小聲說:“賈將軍您放心就是,萌哥兒這邊,陛下定然會多加關照的。奴婢也會盯著下頭伺候的人,必不會怠慢了萌哥兒。”
“有勞你了。”寶玉和初一也沒什麼好客套的,直接說到,“入宮也沒帶什麼好東西,回頭我給陛下送特產的時候直接給你捎一份。”
初一眉開眼笑:“那就先謝過賈將軍了。”初一不稀罕什麼金銀財寶,但是賈將軍從從前還是賈長史的時候,送禮就很妥帖,初一收得不紮手而且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