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武平隻一區區員外郎而已, 在戶部實在是排不上號,所以站在角落的他到底是個什麼表情也並不引人注意。
等到錢尚書聽完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後,才滿意地揮揮手讓手下頭的人都去做事去了, 然後他踱著步子回到自己的那間辦公的屋子裡去, 琢磨著怎麼樣讓國庫充盈起來,即將入京的早禾種子該如何分派等等問題。
不多時,武平捧著一堆案卷去找自己的頂頭上司, 他的直屬上官張郎中是個無甚背景, 乾了多年,熬到戶部郎中這個位置準備混吃等死的小老頭兒。
張郎中見到武平這副架勢, 便知不是尋常事,頓時又是歡喜又是發愁的。
歡喜的是,手下這個年輕人吃苦能乾又靈光, 進入戶部以來接手大大小小的事物之後都能夠圓滿完成任務,給自己掙了不少麵子(當然, 下屬立功身為上官的自己也最起碼有個知人善任的功勞的哈);發愁的是,昨個兒夜裡,武平就借閱了兩廣地區前後六十多年的稅賦存檔卷宗, 而方才尚書大人說話的時候,武平站在自己身邊一聲不吭的樣子,可不像是對尚書大人的話十分讚同的樣子!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小子, 還是太年輕啊。】但是張郎中也不是那種為了升官發財就欺上瞞下的人, 武平所想所愁, 他老張身為一個同樣從農門躍龍門的農家子,多少也能猜到一點。
遂張郎中皺著眉說:“這時候可不是去尋尚書大人說這話的好時機,要麼緩緩,明天再說吧?”
武平搖搖頭:“張大人,早禾的稻種已經快抵京了,現在是臘月,開了春之後……此事宜早不宜遲啊……”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還微微歎了一口氣,當然,未儘之意裡頭也飽含了對張郎中肯勸說自己的感激。
張郎中想著自己也不是武平的爹,言儘於此也便罷了,年輕人就是有衝勁自己是攔不住的,實則他心裡也想著:【萬一,人家就把南牆給撞開了呢?萬一尚書大人就真的肯聽進去武平的數據分析了呢?不是都說武平和賈將軍關係不錯麼,尚書大人原先可是在咱們部裡頭不止一次感歎賈將軍是他的知己呢。許那賈將軍的麵子就能管用呢?】
錢尚書在心裡將賈瑛賈將軍引為知己,這件事在戶部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六部之中,絕大多數的人都知道的,當然,也有不少文官覺得這位戶部尚書是自甘墮落,於心中多有譏諷,但是也沒人敢在錢尚書本人麵前逼逼,畢竟人家管著整個朝廷的錢袋子呢!
當武平抱著卷宗,由張郎中帶著進屋之後,錢尚書便停下正在奮筆疾書的勢頭,準備聽聽這個頗有前途的小子打算說點啥。
出乎意料,這個姓武的小子是來給自己潑冷水的。
錢尚書願意看在賈瑛的麵子上,讓這小子在自己屋裡呆滿半刻鐘再滾蛋。
但是,有理走遍天下這句話不單單是說說而已,除非是碰到實在蠻不講理的上官,不然武平這樣擺事實舉例子結合前朝末年隱田眾多豪強割據以及本朝改土歸流之後不懈努力地將隱田收歸國有之後增加的稅賦等等做比較……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著痕跡低拍了拍錢尚書的馬屁:“豪強、鄉紳、地主皆重私利,縱有良田千萬傾,也要榨乾佃農身上的油水,又何能與陛下、大人相比?陛下與大人等殫精竭慮籌謀農稅,固然是為國為民,但是下頭如何體會卻是一樁難事,若其人隻知皮毛,便以倍數增收農稅,不考慮天時、地利等等因素,一味地以為交上來的稅收越多便越是能乾,怕是曲解了陛下和大人的本意。”
錢尚書頓了頓:這,還真是……不好說啊。
武平的話說的委婉,但是卻讓先前隻顧著歡喜國庫要充盈起來的錢尚書多了幾分冷靜:【是了,難怪陛下這兩天一直說此事‘再議’,我單想著陛下是體恤百姓,卻不曾想,差點叫老衛他們等人拿來做了出頭鳥!】
衛閣老是什麼人?是先皇時期的不倒翁閣老,泥巴糊的哪兒哪兒都不得罪;等到今上登基之後,趁勢因為陳閣老自掘墳墓,靠著資曆成為三位閣老之首,也漸漸將衛氏一族從原本京中的二流世家抬舉為接近一流的大家族了。直隸一地,衛氏一族的大田莊就有好幾十個!
錢尚書想到衛閣老,衛閣老也正在看遠在蒙省的嫡次子送回來的家書。
蒙省巡撫衛若愚在家書之中再三勸說父親萬萬莫要再答應族中人借用他的名頭去買田地一事了,又說自己前些日子拒絕了舅舅那邊的親戚要求在蒙省購買土地的要求等等,希望能讓大哥去幫著自己從中與舅舅說說好話。
衛閣老書信還沒看完,便聽聞下人通傳:“大爺來了。”
來人卻是他的長子衛若慜,衛若慜年過四旬相貌清瘦,麵色隱隱帶青,口唇微微發紫,許是因為走來得急了,喘息還有些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