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堯正在墨韻齋。
墨韻齋是他的書房。廣平伯一走進去, 就見北牆上都是一整麵的書架, 上麵放著磊磊陳書。而李修堯正坐在書案後麵的圈椅中, 手中拿了一卷書在看。
廣平伯心中很是吃驚。
像他們這樣的武人, 極少有會看書的, 甚至有的武將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便是他, 說起來也算是世家出身, 可他祖上都是武將,生下他來,父親也隻讓他每日練習武藝。即便請了個先生來教他識字, 可他父親也不怎麼將這事放在心上,甚至還同他說:“識得字又如何?你看那些朝裡的文臣,說起來一個兩個的都是滿腹經綸, 可要讓他們上戰場, 隻怕連一杆槍都拿不動。捏死他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的輕鬆。讀書有什麼用?能打仗?”
所以便不肯讓他識字,而他也確實隻粗粗的認得幾個大
字。但是現在, 李修堯竟然在看書。而且他這書房裡還有這樣大的一麵書架, 上麵還放滿了書......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 李修堯放下了手裡的書, 抬眼看他, 目光冷淡:“你來見我,有什麼事?”
廣平伯回過神來, 忙從袖子裡將喜帖拿了出來,雙手平托著, 恭敬的說道:“打擾大都督看書了。隻是明兒是小犬行聘的日子, 下官叫了京裡最好的廚子和戲班子,想請大都督過去吃飯聽戲,熱鬨熱鬨。”
一旁伺候的齊明走過去接過了他手裡的喜帖,拿去給李修堯。
李修堯讓他坐,將喜帖接在手中。且不打開,隻是看著上麵用金粉寫就的大喜字。麵上興致乏乏的樣子。
廣平伯見狀,忙又說道:“若大都督明日肯下降寒舍,下官全家都感激不儘。便是下官的親家,心中也會感念大都督的。”
“你的親家是誰?”李修堯仿似來了些興致,一麵打開了手裡的喜帖看,一麵隨口問了一句。
廣平伯忙回道:“是工部右侍郎沈大人。”
李修堯拿著喜帖的手猛然收緊,幾乎不曾硬生生的將手裡的喜帖攔腰捏斷。
“沈承璋?!你兒子說的是沈承璋的哪一個女兒?”
因為沈沅的緣故,他對沈家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現在沈承璋有三個女兒,上次他見過的那個沈湘已經定下了親事,還有一個小女兒,但年歲尚小,想必不會這麼早的就說親事,那剩下來的......
李修堯的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手裡的喜帖幾欲被他給捏成了粉末。
廣平伯不明白為何李修堯看著他的目光忽然就很懾人起來,但他還是老實作答:“是沈大人的長女。”
竟然真的是沈沅!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沈沅竟然已經被定下了親事。而且同她定下親事的人還是王信瑞!
那樣的一個人,他如何能配得上沈沅?
李修堯微眯了眯雙眼,看著廣平伯的目光慢慢的有些危險了起來。
若早知會有這樣的事,那日他就該一腳踢死王信瑞才是。
廣平伯被他鋒利的目光看的心底發涼。不明白自己這是哪裡惹怒了他,當下也不敢再開口說邀請李修堯明兒去他家吃飯喝酒聽戲的話了,隻屏聲靜息的靜坐在那裡。
片刻之後,才聽到李修堯冷淡的聲音慢慢的響起:“明日我有事,無暇過去。”
不待廣平伯開口再說話,李修堯又冷聲的吩咐齊明:“
齊明,送客。”
齊明自然是知道李修堯為何會忽然發怒的。聽到李修堯的吩咐,他哪裡還敢耽擱,連忙走過來,抬手對廣平伯做了個往外的手勢:“請。”
李修堯麵上的神情看著實在冷峻,廣平伯也不敢多待。當下行過禮之後,他便跟在齊明的身後往門外走。
齊明送了廣平伯出園門,等他再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就見李修堯依然還保持他離開時的樣子,靜坐在椅中,目光看著案上放著的燈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齊明不敢打擾他,垂著手,悄悄的走到一旁站立。
李修堯是知道齊明進來了的,但他卻恍若未見一般,滿腦子就都隻有一件事。
沈沅竟然定親了?而且還是同王信瑞那樣的人定親?
其實前幾日沈沅那樣委婉的拒絕他之後,回來之後他想
了好幾日。也曾想過,現在京中貴女喜歡的多是文雅俊秀的讀書人,又有幾個會喜歡武人?沈沅必定也是不喜他這樣的。而且她心中顯然是有一個人。那日在西池,雖然那兩句話是她昏迷之前無意識說出來的,可是他還是能聽得出來,那個人在沈沅的心中位置極重。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心中還是很嫉妒那個人。而這幾日他也有細想過,既然沈沅那樣的看重那個人,但凡隻要她和那個人在一起過的高興,幸福,他也會真心的祝福她。但是現在,和她定親的人竟然是王信瑞!
若讓沈沅嫁給王信瑞,那還不如讓沈沅嫁給他。
想到這裡,李修源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連眼前的燭火仿似都變得更加的灼熱起來了一般。
為什麼他要看著沈沅嫁給其他的人?他現在想一想,非但是王信瑞,哪怕往後沈沅嫁給她心中的那個人,他都不能忍受。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其他的男人,看著她對其他的男人微笑,叫其他的男人為夫君?他完全沒有法子忍受這樣的事發生。
沈沅隻能嫁他。
忽然醍醐灌頂一樣,李修堯猛然的就起身從椅中站了起來,一語不發的抬腳就快步的往門外走。齊明嚇了一大跳,但也隻來得及叫上一聲大公子,隨後就急忙的跟了上前去。
*
沈沅正坐在臨窗木榻上做針線活。
天氣漸漸的冷了,她想要做一隻手爐套子。
雪青色的緞子,上麵繡上水仙花,看著就素雅的很。
采薇用填漆小茶盤端了一蓋碗茶過來放在炕桌上,又關切的問道:“姑娘您冷不冷?要不要奴婢生個火盆子?”
今兒晚上也不知怎麼,明明白天日光還好,也還暖和,可等入了夜,忽然就起了風。吹在人身上冷颼颼的,而且
還一陣緊似一陣。現在外麵的樹枝正被風吹的來回不停的晃動著。
沈沅一麵垂頭在繡繃上繡著水仙花青翠碧綠的葉子,一麵笑著說道:“現在才過寒露就要生火盆子,那等明兒到了冬天可要怎麼過呢?竟是整日都躲在暖閣裡不出去的好。”
青荷聽了,就指著青竹笑道:“呐,這裡就有一個一到冬日就恨不能整日躲在屋中不出去的人。”
青竹為人文雅,又生的單弱,確實是極怕冷的。
聽到青荷這句調笑的話,青竹好脾氣的笑了笑,也沒有說話。
采薇就嗔著青荷:“你慣常就隻會擠兌青竹。也是青竹脾氣好,從來不說你。這若是我,能饒得了你?”
然後又說她:“這天看著也要二更了,你還不快去提水來,服侍姑娘梳洗,伺候姑娘上床安歇呢。”
青竹原要同青荷一塊兒出去提水,但被采薇給拉住了:“你出去做什麼呢?外麵風大的很,吹在臉上跟刀子割一樣。你且不出去,隻讓不怕冷的出去。”
“采薇姐姐,你就隻護著青竹,一點兒都不心疼我。”青荷嘟了嘴,一臉委屈的樣子,“我可要傷心了。”
采薇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沈沅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最後還是青荷和青竹兩個人一塊兒出去提水了。沈沅則是將手裡的繡繃放到了笸籮裡,坐到了鏡台前麵的繡墩上,讓采薇將她發髻上簪的發簪和絹花拿下來,又將頭發放下來,寬了外麵的長襖,等著青竹和青荷提水進來洗漱。
片刻之後,就聽到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采薇就笑道:“這必然是青荷。說過她多少次了,可每次做事還是這樣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水灑出來燙到自己。”
一語未了,果然見青荷掀開碧紗櫥上的簾子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不過她兩隻手都是空空的,並沒有提著水壺之類。
采薇見狀就問道:“青荷,讓你去提水給姑娘洗漱,可你怎麼......”
不過她後麵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就被青荷給打斷了。
“姑娘,”青荷看向沈沅,麵上滿滿的都是不安,甚至聲音都有些發顫,“外麵有人要見你。”
沈沅看她一眼,隨後問道:“誰要見我?”
外麵是什麼人,竟然能讓青荷不安成這個樣子?
青荷也沒有遲疑,快速的說道:“是李修堯李大人。”
李修堯?!
沈沅心中猛的一跳,緊緊的攥住了手裡拿著的梳篦。
她轉頭看了一眼槅扇外麵漆黑的夜色,沉默不語。
這樣的深夜,李修堯要見她做什麼?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