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氣熱。
阿笙身上隻穿了件長衫。
棉麻的料子,透氣,穿著也舒服。
可這件長衫已經洗過多回,布料有些硬。
一時忘了肩上有傷,阿笙像往常那樣,將衣衫脫下,變硬的棉布料摩擦過肩膀,很是有些疼。
阿笙納悶,下意識地轉過了臉,瞥見左後肩青紫了一大塊。
難怪,有些疼。
阿笙抿起唇。
不知道福祿將馬大夫請去康府了沒有。
一爺帶著他離開之前,他便未再聽見樓上康小姐有任何動靜。
康小姐腹中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又是未婚先孕,以康少那樣的性格,康小姐便是從鬼門關走一遭,將來的日子會如何,隻怕也不好說。
阿笙早些年,清明踏青時節,見過康小姐幾回。
待下人很是和氣的一位小姐。
隻是不知是遭人哄騙,又或是用情至深,輕易將身子許了出去。
平心而論,倘使……倘使都督府風光如從前,論相貌、才情,康小姐同一爺,還是十分般配的……
衣衫沾了泥,怕會弄臟了一爺的屏風。
阿笙將脫下的長衫,彎腰放在腳邊。
阿笙注意到了腳邊的影子,被這會兒散落在屋內的金色光線驚著了。
這陽光太漂亮,當真像是一縷縷金線。
影子被拉得細長,阿笙笑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忽地,阿笙攥著手裡的長衫,唇邊笑容微微一凝,神情有些著慌。
一爺會不會也瞧見了這地上的影子?
應,應當沒這般湊巧。
他方才聽見一爺的腳步聲,又聽見了一爺打開櫃子,從裡頭取什麼東西的聲音。
足以說明一爺並未一直坐位置上。
便是一爺坐位置上,又哪裡會那般無聊,盯著他這邊看。
…
沒敢碰一爺的床。
福旺給他的衣衫,阿笙都給掛在了一爺屏風上。
阿笙隨意拿了一件換上。
因著被方才地上的投影給弄得微微有些慌了心神,換衣服時,阿笙又將肩上的傷口給忘了,就這麼將衣服給穿進,布料摩挲過傷口,又是一疼。
好在福旺的衣服是香雲紗的,比他的棉布長衫要舒服多了,不至像先前那一回那般疼。
阿笙將長衫的扣子係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一爺待身邊的下人著實是好。
福旺穿的料子都這般好。
這雲香紗做的衣衫,他衣櫃裡也沒幾件,最近的一件,就是開春以後,為了相親,爹爹帶他去鋪裡量身做的那一件。
阿笙倒是沒有羨慕,隻是切身地體驗了一回,一爺待下人是真的好。
一爺差不差錢的另說,鳳棲街的高門大院他大都去過,可對下人這般大方的,隻一爺一
個。
…
阿笙同福旺的個頭差不多高,福旺平日裡貪嘴,身形比阿笙也便胖上一些。
阿笙將扣子都給係上後,還有些寬餘。
如此正和了阿笙的心意。
阿笙喜歡穿衣稍稍寬鬆一些,方便他乾活。
阿笙低頭細細看了看,確定衣衫的扣子都扣好了,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這才撿起地上,他換下來的那件外衫,走出屏風。
轉過屏風。
花廳裡,不見了一爺。
唯有桌上,放了一個棕黑色的小瓷瓶。
阿笙眼底閃過一絲懊惱。
他的耳力向來很好,這次怎的連一爺離開的腳步聲都未聽見。
一爺不在,阿笙不敢一個人到處亂走,怕冒犯了一爺。
手裡頭拿著自己換下來的長衫,阿笙坐在他方才的坐過的那張椅子上,等著一爺回來。
床鋪連同屏風的影子,都被屋內的光影拉長。
阿笙心尖微跳,臉頰不自覺地染上紅暈。
幸,幸好一爺不在,什麼都沒瞧見。
…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阿笙沒瞧見過時鐘,盯著那鐘麵瞧了好一會兒。
見時鐘走過數字3,又走過了4,隻覺得這個圓形的盤麵很是神奇。指南針隻會指向方向,可是這個指針,卻像是上了發條一般,自是一圈圈地走著。
窗外,茂密的梧桐枝葉在清風中晃動。院子裡,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鳥鳴聲。
阿笙不由地想,一爺平日裡,是不是也曾像他這般坐在花廳裡,聽著窗外的鳥鳴?
隻是一爺定然不會像他這般傻坐著,應當手裡頭會翻看著某本書,或者是去到書桌後頭,研磨寫字、作畫……
心兀自跳得很快,阿笙攥著被他疊了放在膝上的外衫,隻覺自己似乎離一爺又近了一些。
阿笙瞧不懂時鐘,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可他看得懂光影。
這會兒距離他換完衣服,多半一盞茶功夫都過去了。
不行,他得走了。
再不回去,便是一爺讓福旺去給爹爹傳了話,爹爹多半免不了還是會誤會。
阿笙決定下樓,去問一問府內的丫鬟,可有見到一爺。
…
腳步聲響起。
一爺回來了!
阿笙忙從座位上起身。
謝放邁進屋內,同阿笙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注意到阿笙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瞧了一眼,“有些大。”
生怕一爺現在就抓他去街上量身形,定製衣衫似的,阿笙將手上的舊衫給放到一邊,忙打著手勢,扯了扯身上的這件長衫,“不大,不大的。正好,這樣方便乾活。我很喜歡。”
還是香雲紗的料子,已是極好的了。
手勢停了停,阿笙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一爺“說”了,“一爺,我該走了。”
謝放知他要趕著回店裡,不好強留。再則,他也有事,要出一趟門。
謝放:“等我一下。”
嗯?
阿笙眼露困惑,隻見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那個黑棕色瓶子。
…
“這藥瓶是給你的。祛瘀效果極佳,倘使你不方便,讓方掌櫃的幫你一下。”
謝放將藥遞給阿笙。
這藥,謝放原先是打算由他親自給阿笙抹了,再讓阿笙回去。
隻是他這身體的自製力,遠比他認知當中的自己要差上許多。
許是蝕骨知味。
再沒有比他要更熟悉阿笙的身體。
以至於,隻要是碰上阿笙,自製力便成了無用的擺設。
自是不好再給上手塗藥。
否則,阿笙下午該走不出這道門。
…
原來這藥瓶,是為他準備的啊。
一點也不知曉,自己險些走不出這道門,阿笙瞧見一爺遞上來的這瓶藥,心裡頭感動得不行。
朝一爺比了個多謝的手勢,阿笙感激地從一爺的手裡接過藥瓶。
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了一爺的手指,被涼了一下。
一爺指尖有點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