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放順著阿笙的目光,瞧見了自己手中的食盒。
因著阿笙戴著鬥笠,方才兩人並行時,謝放並未注意到阿笙抿起的唇。
這會兒他轉了腦袋,才瞧得分明。
想起阿笙方才沒有同他說一聲,牽著烏梅走了,便是他追上去,都罕見地沒回應他。
再聽見阿笙的這句話,忽地明白過了什麼。
眼底閃過一抹笑意,謝放瞥了眼走在前頭的爺孫二人,將腦袋湊近阿笙,“阿笙可是吃味了?因著我給朋友備吃的,沒有給阿笙備?()”
阿笙一個激靈,牽著烏梅韁繩的那隻手,手上的力道不小心重了一些。
他,他沒有這般想。
二爺是什麼身份,他怎麼可能想著二爺給他備吃的。
呃——啊——?[(()”
聽見烏梅的抗議聲,阿笙倏地回過神。
連忙安撫地摸了摸烏梅。
待烏梅穩住後,阿笙輕咬了下唇,低著腦袋,比劃著,“二爺,二爺又拿我尋開心。”
走在前頭的小石頭同虞清鬆爺孫兩人聽見了烏梅的動靜,轉過身瞧了一眼,見烏梅好好的被阿笙牽在手裡,並未發生什麼事,也便轉過了頭。
謝放正色道:“我從未有過拿你尋開心之意。”
阿笙便又沒了回應,隻是低著腦袋,牽著烏梅往前走。
他知道。
是他方才用錯詞了,二爺不是那種會拿他尋開心的人。
隻不過,二爺方又是在逗他罷了。
謝放見阿笙又沒了回應,淺歎了口氣。
阿笙聽見二爺的歎氣聲,心裡頭有些不安,他是不是惹得二爺不快了?
定然是二爺這段時間對他太好了,他才會有這種不該有的想法。
二爺朋友本來就多,二爺想給誰送吃的,便給誰送吃的,他,他不該吃味,更不該同二爺置氣的。
阿笙撫摸著烏梅,放慢了腳步,眼底掙紮著。
他是不是最好同二爺道個歉?
“我這食盒裡裝的是雞湯,一大早,便讓師傅放在灶台上煨了。我拎著這雞湯出門,先是去了長慶樓,後又去了青柳巷。從青柳巷出來,又過了長寧街……”
阿笙方才在心裡頭圈勸解了自己半天,乍然聽說這食盒裡頭裝的是雞湯,雞湯還是二爺一大早便讓師傅在廚房灶台上煨的,心裡頭又難過了一回。
又聽說是二爺親自拎著雞湯出了門,心裡頭已不是難過可以形容,簡直是難受。
心好像是一團揉皺的紙張,皺皺巴巴,無一處是平整的。
阿笙想將自己的耳朵給捂起來,不想再聽下去,及聽得長慶樓三個字,阿笙忽地一怔,待聽見“青柳巷”,阿笙抬起臉,陡然瞪圓了一雙杏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二爺。
二爺這,這雞湯,莫,莫不是……
謝放注視著阿笙的眼睛:“阿笙,我今日總算知曉,你每日要拎著食盒
() ,過長寧街、福橋,到鳳棲街究竟有多累人了。”
他一向知道阿笙每次來春行館,都不會輕鬆。
然而,知道同真正切身體驗了一回,到底不同。
且不說日頭多曬,單就這手指被食盒勒著,滋味都不好受,更勿論,除卻春行館,阿笙有時未必隻送一趟。各中辛苦,自是加倍。
阿笙的心兀自跳個不停。
不,應該是他理解錯了,或者隻是一些巧合。
二爺這雞湯,怎,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為他備的?
而且二爺方才聽二爺說,二爺去了長慶樓,又去了青柳巷……
二爺去了長慶樓,從夥計口中得知他在家,所以去他家裡尋他這尚且說得通,可二爺又怎知他在臨水街?
“阿笙可喜歡喝雞湯?”
二爺的話清晰地傳入阿笙的耳裡。
阿笙微張了張嘴,明明他真真切切地聽見了二爺說的什麼,可總還是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謝放明知故問:“怎麼不說話?可是不喜歡?”
阿笙倏地回過神,趕忙搖頭。
意識到這會兒搖頭可能會讓二爺誤會,又忙點了點頭。
他這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本來對他來說有些大的鬥笠便往下掉,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謝放再次將他的帽簷微微抬高了一些,唇角噙笑,“逗你的。”
阿笙仰起臉,不確定地看著二爺。
是哪一句在逗他?
還是方才所說的,拎著出門,從長慶樓,又到青柳巷那一段,全是再逗他?
因阿笙仰著臉,謝放將他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裡。
沒等阿笙難過,隻聽二爺道:“隻方才這一句是逗你的,我都拎了一路了,阿笙要是回說不喜歡,那二爺可真要將腦袋埋在阿笙胸口痛哭了。”
阿笙臉頰驀地一紅,移開了目光,牽著烏梅往兀自前走。
不,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嗎?
像是店裡的阿泰、阿鬆他們,惹了禍被喬伯伯罵,也從不輕易掉眼淚。便是哭,也都是背著人哭。
哪,哪有像二爺這樣,將痛哭這件事給掛嘴邊,還,還埋在人胸口哭的,
二爺又在逗他。
兜裡將阿笙整個腦袋都給遮住了,二爺再瞧不見阿笙通紅的耳根同脖頸。
手裡頭拎著食盒,謝放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同阿笙搭著話:“阿笙可會煲雞湯?”
阿笙臉頰的熱度尚未褪去,聞言,還是點了點腦袋。
煲雞湯不算難,隻要將食材跟調料準備好,再注意看著火候便可。
隻是難就難在母雞的挑選上,還有食材的準備功夫上。
譬如什麼時候放調料為宜,放多少合適,最為重要的是什麼時候需要開大火,什麼時候又要將火候調小慢燉,如此,煨出來的雞湯才能味鮮肉嫩。
“有機會,阿笙教二爺煲雞湯可好?”
阿笙下意識地點頭。
待點完了頭,呆了呆。
二爺家中便有廚子,吃什麼隻需要吩咐下去便可,學,學煲雞湯做什麼?
…
“爺爺,我們要去哪兒?”
小石頭的步子漸漸地慢了來,捧著骨灰盒的手也越來越低。
虞清鬆久病尚未好全,這麼抱著骨灰盒,尚且有些吃力,更勿論小石頭。
瞧出孫兒的手臂都在輕微發顫,虞清鬆很是愧疚。
他們這時已經走出臨水街,虞清鬆便對阿笙道:“送到這裡便可以了。被褥還請恩公幫著卸一下。”
老人家將骨灰盒靠著路邊的巷子放著,好騰出手接過被褥同其他行李。
小石頭也學著爺爺,彎腰將手中娘親的骨灰盒貼著爹爹的骨灰盒放著。
心裡頭跟娘親說了聲對不起,他才抱著娘親走這麼一段路,身子便有些吃不消。
他真沒用。
小石頭背對著爺爺,揉了揉有些疼的肩,又在胸前寶貝地摸著什麼。
阿笙眼露錯愕,向道路兩旁的人來人往的行人看了看。
送到這裡?
可這附近並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啊。
老人卻已是走到烏梅前,“有勞恩公了。”
阿笙搖了搖腦袋,比劃著,“這裡不行。我在這兒將行李給您,您跟小石頭兩人帶著這麼多東西,隻會更加不便。”
虞清鬆沒有瞧懂全部,可也從阿笙的神情同動作當中瞧出了他的不讚同,猜到恩人是出於對他的關心他,隻是他已然欠下太多,日後亦不知是否有報答的機會,實在不想再欠恩情。
佯裝沒瞧懂恩人的“拒絕”,虞清鬆對小石頭道:“小石頭,你給恩公搭一把手。”
“噢,好。”
小石頭聽話地應了一聲,轉過身,走到驢子前,“恩人哥哥,我來幫……”
…
“呃——啊——”
烏梅走了一段路,這會兒終於停下休息,有點興奮,此時剛好躍了躍蹄子,抬了抬腦袋。
小石頭被嚇一跳,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阿笙虞忙去扶起小石頭,比劃著手勢,“還好嗎?摔疼了沒有?”
小石頭小臉痛苦地皺成一團,卻是笑著道:“恩人哥哥,我沒事。“
阿笙扶他起來。
阿笙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不小心摁在了小石頭哪裡,隻聽小石頭“啊”地叫了一聲。
阿笙嚇一跳,很是有些無措地鬆開了手,一雙眼睛慌張地看著小石頭。
虞清鬆也被孫子的這一聲叫喊聲給嚇了一跳,忙走上前,“怎麼了?”
小石頭連忙道:“沒,沒事。我可能就是,屁股有點疼。”
虞清鬆看著孫兒,直覺孫兒沒說實話。
倘若是屁股疼,怎的先前摔地上沒喊,反而是被扶起來時才嚷嚷?
以為孫兒
是方才那一摔摔疼了沒敢說,虞清鬆關心地問道:“可是方才摔著哪裡了?
小石頭隻說沒事,沒,沒有。爺爺,我真的沒事,爺爺您彆擔心。”
謝放是看著阿笙將小石頭給扶起的,他確定方才阿笙除了小石頭的肩以及身前,再沒碰著其他地方。
謝放走上前,“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