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被爆炸波及而留下的傷口纏著重重繃帶,本該痛入心扉,他卻目光呆滯望著一個方向,仿佛失去了靈魂。
無論是第三軍團的軍蟲,或是隨後趕來的軍事審查會,都無法從他口中問得任何有關當時情形的話。
陸沉被顧遇押著做了次詳細體檢,醫生說他這次用腿過度,幸好除了勞累外還沒有其他大問題,不過接下來一個月都得老老實實坐輪椅上好生休養。
垠剛好住在同一家醫院,陸沉半途由顧遇推著,去探望了他一麵。
垠沒有一個家人,這些天都由醫院的護工照料。
在兩年前的滅門慘案發生後,垠被帝國第一大慈善機構莫瑟爾協會收養,而後改名垠莫瑟爾,也因此得以有了從偏遠小星係到首都圈五行星讀書的機會。
住院和護工的費用,也全由收養了他的莫瑟爾協會負責。
莫瑟爾協會由帝國第一大資本財團莫瑟爾公司出資創辦,協會與公司名稱都得名於創始蟲莫瑟爾——他是整個帝國最有錢的蟲,也是慈善事業做得最多的蟲。
全帝國姓“莫瑟爾”的孤兒,多半都是被莫瑟爾協會收養過的。
顧遇將他家少將帶到小孩的病房,正想陪著給床上的病人削個蘋果,審查會會長林希安突然火急火燎給他打來了通訊。
顧遇隻好去走廊上接聽。
陸沉則一個蟲坐在病床前,輕輕揉了揉睜著空洞眼睛的垠的腦袋。那些灰色發絲已蜷縮成一團,顯得更加灰暗。
陸沉什麼也不說,隻是如此告訴著床上的十四歲少年:他在。
過了很久,垠的眼角緩緩流下了淚水,一連串無聲無息的,卻又如何也止不住,靜靜淌過他稚嫩卻飽經世事的麵龐。
“陸學長……”
垠開口時嗓音嘶啞,仿佛多年不曾開口說話。
“死的該是我。應該是我才對。”
他閉上了眼,淚水如潰堤般默默湧出。
“為什麼,為什麼活的是我……哥哥一輩子的苦難全都是因為我,他有罪,可最有罪的是我,應該是我死才對……”
陸沉沉默地聽著他的話,一下一下地揉著他的發絲。
“垠。”
須臾,陸沉動了動唇,對著無聲無息淌著淚的少年說:“生命不該拿來比較。”
“我相信你哥哥救你時,沒有比較過你們誰該活著,隻是下意識如此為之。就像你,也會在他遇到危險時,毫不多想便挺身上前。”
“可,可死的是哥哥啊……”
垠腦袋仰陷枕頭中,眼神崩潰地看著陸沉:“可現在死的是他啊,隻有我活下來了……我該怎麼活下去,陸學長,你告訴我,我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陸沉眸光漸漸深沉,轉為鄭重。
“垠,你應該向你的哥哥證明,以你的方式也可以實現他不曾實現的理想。”
“這樣,才算有盼頭地活下去。”
陸沉比誰都清楚,蟲活在世上,每遭遇一個挫折,都必須得尋個盼頭重新收拾起自己,再度堅強地活下去。
因為生命一向如此脆弱,又一向如此堅韌。
即使是不得不。
“什麼事?”顧遇接起了通訊。
夕陽從窗外斜照進走廊,在地板上拖曳出殘影,醫院的空氣壓抑得蟲喘不過氣,顧遇走到窗前,才稍稍緩回了一口。
林希安也不廢話,直說道:“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顧上校你想先聽哪一個。”
顧遇挑起一邊眉:“壞消息?”
他就不信還能有什麼壞消息壞得到哪裡去。
“壞消息啊,”林希安托腮,“你上次不是說雄蟲國度設備先進,資金太過充足,讓我查查帝國有沒有哪個資本家暗地裡資金流向不明嗎?”
顧遇微訝:“你這麼快就查到了?”
林希安說:“那哪用查啊,一看就知道了——莫瑟爾公司,全帝國最大財團,每年都有大筆不可詳細估賬的資金流入慈善行業。”
“每年流動的資金數額都異常龐大,偏偏名頭卻正得很,你能無憑據指控莫瑟爾這種大慈善家拿慈善之名,去資助恐怖組織嗎?小心第一個罵咱們的就是廣大帝國蟲民。”
顧遇皺起了眉:“不能將他們介入調查嗎?”
林希安遺憾搖頭:“這就超出我們軍事審查會的權力了,得帝國最高法院給出調查令才行,可這玩意兒爭取都得爭取個半年。”
顧遇大概懂了:“看來,這條線索也斷了。”
林希安無奈攤手:“反正我儘量爭取吧。”
“哦,對了,還有個好消息呢,保證上校你聽了肯定高興。”林希安收拾起剛剛灰心的神色,跟隻狐狸般笑眯眯道。
“哦。”顧遇不太怎麼感興趣地問,“是什麼?”
林希安卻替他激動道:“剛剛我從軍部上層那得到消息,這回千真萬確,沒有搞假——顧上校你又要晉升了啊!”
“這次晉升以後,就是顧少將了啊!”
軍部將級軍官向來稀少,晉升難上加難,就連做好準備打幾年硬仗的顧遇都愣了愣。
“怎麼這麼快?”他不由詫異問。
林希安替他高興道:“嘿,瞧你這話問的,你這次在平叛裡,可是幫軍部把犧牲降到了最低,更俘虜了雄蟲國度高層——雖然他最後死了,不過也沒關係,你的貢獻還是擺在那兒的!”
“軍部這些年都沒怎麼打過仗了,軍功難得有幾個,不晉升你晉升誰?”
“顧上校,哦不——顧少將,假期回來,記得請大家夥吃飯啊!”
林希安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