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鋪內靜默片刻,愈發襯得窗外風雨飄搖。
傅陵隻默默垂眸,神色不明。
方明白過來的那位客人愣上一會子,吞吞吐吐:“會……會不會隻是湊巧了?你我皆明白的意思,貴妃怎麼可能不懂?許是沒有那個意思呢?”
年長瓜主複“嗐”一聲,使個眼色:“有沒有的,不得分誰看麼?今上說他家大不敬,那他家就是大不敬。還能找誰說理不成?”
“可當真無處說理。”
另一客人頓一下,卻又道,“但此事,分明也很是蹊蹺。貴妃進書之前,總得瞧一眼吧。她好歹也伴君多年,今上能看得出來的意思,她看不出來?為何還會進這樣的書?”
眾人聞言,皆偷偷對視一眼。
朱貴妃榮寵多年,又誕育皇子,總不可能故意犯這樣的忌諱。
若這樣蠢,當初如何能從冷宮爬出來?
此番,不是一時不慎,便是遭人暗算。
若是暗算……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在貴妃進給今上的那本書中,添了這麼一句話。
貴妃若早先已看過一遍,大抵不會再仔細檢查一遭。
動手之人,手段挺狠。
即便日後查出來是旁人陷害,今上每每瞧見她,都會念起這樣一遭。
複寵再無可能,還會牽連五皇子失寵。
而且,今上龍顏大怒,直接廢她位份,也沒有要查的意思。
朱家算是涼了。
年輕學子頓一下,輕聲道:“數日之前,我聽聞今上因舞姬之事,要廢黜太子,又隱隱傳言,要立五皇子為儲。太子生母程貴妃,與朱貴妃素來不睦,會不會就此心急……”
“可廢黜太子,明明也就是個風聲。”
另一人道,“咱們這位君上雷厲風行,真要廢,不也就一道旨意?拖拖拉拉地沒動靜,依我看,本就是亂嚼舌根。”
“但我也聽說廢太子的話了。”一客人接口,“不是君上的意思,是誰在亂散消息?”
年長客人笑一下:“還能有誰?想當太子的人,不就排第五的那個。”
一位猹總結:“照這樣說,是朱貴妃想讓自家五皇子上位,先到處散布舞姬和廢太子的消息,煽動民心。程貴妃坐不住,就借這遭害她?”
似乎合情合理。
但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猹掌握的信息太少,還是恢複不了事件原貌。
另一客人一笑:“或許也沒那麼複雜。萬一就是朱家那小孫女兒寫錯了,貴妃未察覺呢?”
這也有可能。
眾人又一齊猜測半晌,見雨勢漸小,便陸續走了。
因書中未寫,蘇遙也並不知曉真實情況。
他默默聽了許久,送客人走,卻見傅陵也靜靜垂眸,半晌未說話。
似乎在琢磨事情。
蘇遙走近些:“傅先生?”
傅陵稍一頓,抬眸笑笑:“我有些餓了。咱們中午吃什麼?”
蘇遙微微一怔,隻笑道:“還以為傅先生在琢磨方才之事,沒想到,是在想吃什麼。”
傅陵語氣輕鬆平淡:“前幾年先皇還駕崩了呢,難道我們就不過活了麼?”
這話有理。
是見過大世麵的猹。
吃瓜歸吃瓜,吃飯歸吃飯。
蘇遙又跟著花錢如流水的傅鴿子,吃了一中午福客來。
那日傅陵說在坊外食肆買了飯菜,蘇遙瞧一眼菜色,就知道又是福客來。
蘇遙是個廚子,隻要吃過,嘗一口就知道,這熗炒小油菜是李家做的,還是王家做的。
傅先生還一副瞞著他的樣子。
終於知道自個兒鋪張浪費,懂得遮掩了麼?
蘇遙好笑:那也算有進步吧。
總算知道大手大腳地花錢不好了。
蘇遙複於心內歎一聲,就傅鴿子那樣的花錢法,什麼樣的人家經得起?
其實傅家還真經得起。
所以管不動他,才索性不管了。
隻是蘇遙不知道傅家家底甚厚,又覺得,某紈絝鴿子終於懂得“勤儉節約”四個字的寫法了,不能打擊人的積極性,得慢慢地來。
便十分配合地裝作沒吃出來。
傅鴿子很開心。
能把福客來當食堂吃,蘇遙也沒有不喜歡。
開心。
吃完東坡肉酸筍燉雞油燜大蝦魚香茄子地三鮮乾煸豆角,又喝一碗絲瓜排骨湯,傅鴿子開始例行給蘇遙換藥。
因這藥似乎是傅陵私有,蘇遙便沒好意思要,日日隻由著他給換。
傅鴿子每天都有機會碰碰美人的手。
卻再沒進去美人的房門。
第一回進去,是蘇遙風寒那次;第二回,是蘇遙劃著手那天。
之後蘇遙就總讓他坐在櫃台,順手給換一下。
傅鴿子再沒找到進去的理由。
桂皮都去過好多次了。
有一日清晨,傅鴿子醒來未見桂皮,還是蘇遙給抱出來的。
桂皮又窩在蘇遙懷裡,日光熹微,蘇遙隻笑笑:“我早晨一醒,桂皮絨絨一大隻,就趴在我耳邊。傅先生家的桂皮可真聰明,會開門,竟也會關門的。”
傅陵麵色陰沉地接過桂皮。
轉身就酸得一肚子酸水。
恨不得當晚就魂穿桂皮。
又將毛絨絨的一大坨抱回房中,義正言辭地罵了一頓。
表麵理由是“往人家房間跑什麼跑,掉人家一床毛”。
實際理由是“憑什麼你能進我不能,我都不能進你也不準進”。
桂皮聽不懂,但桂皮甚為委屈。
吳叔於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左右桂皮也不改,傅相白罵一頓,第二日又瞧見桂皮趴在蘇遙懷中,蘇遙正喂它小河魚乾。
蘇遙言笑晏晏,桂皮咬住小魚乾,還探頭舔舔蘇遙的指尖。
傅相再度化身醋鴿。
酸得在大太陽底下冒泡泡。
也不知道為何,傅陵養了這麼多年的貓,如今總喜歡黏著蘇遙。
時不時就來這麼一出,刺激傅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