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陣疾風從黑夜的儘頭吹過來。
粉色花朵便如大海中的波濤隨風翻滾,此起彼伏的花浪,在清濛月色下,宛如飄過的一片粉色薄雲。
顧長夏抿唇,噠噠幾步,輕踩白雲,迎向粉色花海。
劈裡啪啦一陣花雨,伴隨花浪,頃刻間打濕了她的額發和臉頰。
雪白的衣裙,也濕濕點點,落下來許多幽香花瓣。
大師兄還站在原地,穿過她身邊的花瓣,呼啦啦隨風飄向他,到了他俊影身前,但覺氣流微微浮動,花瓣便如流水般從他周身繞流而過。
眉心那一點本已沾惹的妖冶粉色花瓣也不見了。
他輕抿唇角,如墨眼神似潺潺春水,柔和安靜,宛如夜空下遊移悠然,遲遲輕落的柔嫩碎葉。
也不知他此時在想些什麼。
原書中,這一片花海是原主沉淪的因由。
隻在章末提及,大師兄與女主在黎明時分,兩人相遇在花海之末。那時遊人已都散去,天色淒冷微白,燈火已經熄了。清冷微白的光線中,花瓣紛紛揚揚,裹著晨間稠密細雨落下,似在為二人引路。
女主如今有了小哥哥…
隻恐大師兄今夜…這粉色浪漫注定無緣了。
顧長夏因此眼神鼓勵大師兄,要不然跟她一起瘋一瘋。
此時又聽到風聲從遠方襲來,許多人與她一樣眼眸一亮,追著迎風在花海之中逆流。
不知何時,大師兄落到她身旁。
幾點粉色花瓣落在他發間,濕潤臉頰在夜色下雖清冷依舊,卻多了一份淒清的淩亂美感。
總是儀態優美之人,忽然小小狂野起來,卻也彆具一番肆意風情。
顧長夏不禁想,真正狂野放縱起來的大師兄,又該是怎樣…迷人魅惑。
也許哪天,總有女子,令其心如熾火,縱使焚燒殆儘亦無怨無悔。
從大師兄安安靜而堅定的眼神,她隱約感覺,他身上具備這種力量。
這是一個能夠為了愛而交付一切,至死不渝的情種。
大師兄這種人,擁有純淨而高貴的靈魂,能得她所愛的女子,是幸運的。
顧長夏此時未免有些猶豫。
那拆cp,她真的做對了嗎?
小哥哥沒了女主,會孤寡至死。大師兄…又何嘗不是。
壞人姻緣,會天打雷劈的吧。
然而現在,先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顧長夏迎風,一次又一次,讓花雨撲打著自己。
多日來窒悶的一切,仿若得到紓解。
很快,她的衣裳儘數都濕了,額發濕漉漉的,被束起來的發髻沉重,釵環已快要支撐不起這重量。
忽然,前方一陣靈力劇烈紊亂。
鋒銳的劍氣過後,又有一道柔軟如海水的靈力逸散開來,抵擋這霸道的劍氣攪擾。
前麵大概有高人打起來了。
作為普通小修士,哪怕這海水般柔和的靈力幫助,還是如魚蝦一般,無助地隨著靈力餘波蕩開。
大師兄攥住她的手,卻靈巧地利用這海水般的靈力,蕩起如風,飛上空中。
顧長夏看見,果然有兩名男子打起來了。
她沒在意,兩人如悠悠飄搖的蒲公英,穿過枝乾濃密,重瓣花朵層疊的月泉花樹峰。
她還趁機摘了一朵將落未落的,填滿手心的拳頭大花朵在手,然後立即做賊心虛地收入到袖子裡。
千秀城的規矩,不得隨意采摘月泉花。
大師兄見到了,梨渦輕現,還給她手心微微施了一個障眼法。
顧長夏不禁莞爾。
兩人在柔波般的靈力之中,輕盈飛躍,很快脫離事件中心。
在空中徐徐降落時。
大師兄黑亮視線微微看過來一眼。
“三師妹…你發髻,略有些歪了。”
他語聲清澈平淡,神色卻微微有些羞意。
大約這樣提點女子儀容不太好?
顧長夏不過一笑,隨意扶了扶發髻,釵鬟按緊了些。
大師兄麵色微微有些猶豫,兩人落下,踩在地麵後,視線還微微看過來。
顧長夏就想。
這也太注重禮節了,她便微微偏頭。
“不如大師兄給我弄一弄發髻?”
她其實對發髻歪一點,並不如何在意。
但是大師兄估計有輕微強迫症,見不得一絲不完美。
前方十裡月泉花海還很遠,她今夜心情舒暢,是一定要走完它們的。
大師兄總看著她歪了發髻,未免難受。
因此她偏頭看著大師兄。
大師兄麵頰輕紅,黑亮眼神注目了兩眼,才輕輕點頭,應了一聲嗯。
此時兩人站在雙人合抱的大月泉樹下,她側對著河麵,大師兄站於她身前,擋住了如織人流。
顧長夏低著頭,隻以為一瞬便好了。
變故卻就發生在這一瞬之間。
隻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忽然似從她與大師兄之間切開。
兩人若虛線的兩端,迷離遊蕩,忽如兩麵搖動的鏡子,被光影搖蕩推開。
大師兄柔和的麵色,忽然變得淩厲無比。
“彆怕!”
她就見到他唇語如此。
“我很快來找你。”
聲音恍如水底,雖有些許噪音,卻模糊不成音。
顧長夏心想,光天化日之下敢這麼做的人,她竟一下子想到了是誰。
等她身影站定,四周晃蕩的模糊虛線清晰明淨,夜色下,白衣的貴公子從前方月泉樹下回頭。
她就想,果然沒猜錯。
是這個姓容的搞的鬼!
滿心漫飛的好心情,隻因見到這人,瞬間灰黑混沌起來。
容飛度俊麵如玉,黑色眼睛如夜色裡的星星,他緩緩踱步過來,到了她身旁,深深看了她一眼。
隨即輕輕一笑。
“還像當年一樣,渾身濕漉漉的,這些花海,你就這麼喜歡?”
這話語,倒的確有幾分溫情在的。
顧長夏從這話,猜出來一重意思。
容飛度把她的異於原主行動,錯當成了重生。隻不過他為何篤定她跟他一樣是重生?這一點倒是令人費解。
她此時既不說話,也懶得搭理他,低頭收拾濕漉漉的衣裳和花葉。
沒有那種追隨花雨的心情,濕潤的衣裳貼在身上未免有些黏膩。
靈力蒸乾全身後,拍去身上的花瓣。
容飛度在一旁,忽然手指輕動,欲拂去她肩側的花瓣。
顧長夏後退躲開,自己手指彈開那一瓣花。
容飛度麵色微微變了變,不過他今天心情大概不錯,很快麵色柔和起來。
顧長夏扶發髻的時候,他又手指動了動。
“你那支釵歪了。”
顧長夏往一旁又是一讓,不給他碰到一根頭發絲。
容飛度黑亮視線稍顯銳利,微微盯了她一眼。隨即手心微動,一枚步搖出現在他手中。
這兩朵白梅組成的步搖,十分精巧,銀色流蘇短短的,垂掛在一朵完全綻開一朵半開的雪白梅花之下,花瓣都是秘銀打製,泛著清冷的光澤,
顧長夏記得,下午隨二師姐逛首飾店時,她的確對這白梅步搖多看了兩眼。
這步搖不帶防禦,就是一件漂亮的首飾,價錢其實一般。
她隻是覺得銀白金屬光澤的梅花打製十分精巧而已,除了當成藝術品欣賞,倒也沒怎麼想買。
此時出現在容飛度手中…
她忽然想起。
之前被容飛度術法分開,站於月泉樹下的大師兄手中,似有銀光閃動,還有一點流蘇在風中搖晃。
她如今仔細去想,又好像發覺那是水麵映照的亮影。
一時也沒多想。但覺發間輕動,等她偏頭已是來不及,白梅步搖被容飛度輕巧地插於她發髻之間。
她當時立即舉手試圖將步搖丟了。
扯動幾下,竟然沒扯得動。
雖然容飛度此時背轉身對著她,但顧長夏想也知道,是這人搞的鬼。
她倒也並不在意這些沒用的。
容飛度於她來說,實則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對這人,她很難升起什麼情緒。
一支步搖而已,戴了便戴了。容飛度的術法再厲害,總有靈力消散的時候,到時再丟了也一樣。
四麵看了一陣方向,顧長夏發現,此時她到了月泉花街另一側,快要到儘頭。
會館的位置,必須折返往回走三五裡,再拐過幾條街才能到。
顧長夏直接轉身就走,容飛度不緊不慢徐徐展步在側。
走了幾步,她心裡嫌棄,朝著離開花海的方向,打算拐入其內的街市回去。
如此炫美爛漫的月泉花海,容飛度哪配。
然而,她走著走著,發現她拐著彎地前進,腳步還是在月泉花樹下。
感受到靈潤如絲在周身環繞,這是束縛她前進方向的元凶。
她微微冷笑了笑,也不再掙紮。
看來今晚除非容飛度放人,她得陪這人追憶往昔歲月了。
不會逛完花海,還得一起逛花燈到天明?
隨後在燈影和黎明輝映間,被此人親吻…原書的確有這麼描述。
想想身旁這人親下來…
顧長夏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大師兄,快來救人。
兩人沿著花海走了一陣,人流如織,無一人看過來一眼。
顧長夏懷疑被容飛度改變了容貌,不覺掏出鏡子來照了照。
鏡子中女子清麗絕俗的一張臉絲毫未變。
容飛度無暇美玉一般的俊容按說也一定十分引人注目才是。
容飛度見她如此動作,悶笑了一聲,十分愉悅的語調。
“不過是一些淺顯的障眼法罷了。”
頓了頓他又道。“夏兒,是否很多事,你已記不得了?”
顧長夏收起鏡子,十分肯定地答。
“我都不記得。”
容飛度視線微微輕掃她臉頰,墨色眼眸中,難掩一絲憐愛之色。
“不記得了也好。”
他撇開視線,遠望花海輕輕一歎。
“……前生,是我…對不住你。”
這話聲音有些低沉,似不是說給她聽的。
接著,他視線幽幽地落下來,深深注視她一瞬,又揚起臉微微一笑。
這神態之間,竟有些誓言不輕許的意思。
顧長夏心想。若非真心,那就真是好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