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微微側身看了屋內一眼,回轉過來,光線映照他麵色一瞬,又被幽暗籠罩。
那一瞬的臉頰,似有些紅了。
逆光中,他嘴唇輕輕翕動,欲言又止,終於說了聲。
“一會,我接你們一起回去。”
雖說如此,他眼神始終注目她手中的三生花。
顧長夏掐住花根,被他這麼盯久了,隻覺那種莫名的心虛感又湧上了心頭。
“好,我去去就來。”
回應了大師兄後,她飛身而上。
她打算應付完了這場所謂的風花雪月事件後,立即告辭離開。
落到花木深深的庭院中,蘭雁公子極為有禮地迎了過來。
兩人進入小巧精致的廳內,坐於窗前。
“還不知姑娘貴姓?”蘭雁公子有禮地問。
“免貴姓顧。”
“顧姑娘,你手中三生花,還需借我一用。”
蘭雁公子伸出骨節如玉的手到她跟前。
顧長夏哦了一聲,遞過去。
花朵落到對方手心,兩人都免不了一呆。
那花根被她完全掐斷了…剛剛一心虛,這力道…就有點沒控製好。
蘭雁公子冰冷的麵色微微變了變,他遲疑了一瞬,還是站起身,把這朵花與他窗台另一朵一起掛於窗邊兩個垂吊起來的小巧竹籠之上,竹籠極小,玉蘭似的三生花剛巧嵌在籠口,使得它不能被風吹落。
那竹籠並非簡單的竹子,看起來仙氣繚繞,應當是三生竹。
據傳,真正有緣之人,並蒂分開的三生花,會在雷雨傾瀉的三生竹的牽係下,重新合二為一。
這種傳說隻是野史記載,也不知真假。
但修真界的癡男怨女應該是信的。若非如此,沒什麼靈潤的三生花不會淪落到絕跡的境地。
三生竹更是一株難尋。
今晚天氣炙悶,月亮早已隱沒到烏雲之後,應有風雨來襲。
此時又是初夏,風雨伴隨雷聲滾動,實在尋常至極。
下方院中,女客們都沒散,她們視線都盯著兩朵三生花,似一定要等到雷雨來襲。
破除她與蘭雁公子有緣這種事實。
有人還伸長脖子看著天空,回身對同伴道。“應該很快就要下雨了。”
顧長夏心想,這種野史記載,竟然還真有人信。
如果是真的,那更好。
她跟蘭雁公子上輩子有沒有緣分,她當然清楚,她前世沒跟誰結過緣。
蘭雁公子應該也想要這種結果。
他這種身份,若是前世今生都與一個女子綁在一起,傾慕他的其他女子一定會傷痛欲絕,離他而去,那他以後如何在歡場立足。
如此一來,倒也皆大歡喜。想來,這是蘭雁公子挑中她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的原因。
掛了三生花後,兩人坐於窗邊的桌案前。
窗扇並未合上,四周的視線,從窗口的三生花很快彙聚過來。
仿佛置身於聚光燈下,一舉一動,幾乎無所遁形。
顧長夏見到有人拿拍攝鏡在拍她。想想這種豔聞一定會像長了腳的風,吹遍東南西北。
等回了宗門,有拍攝鏡實例擺在麵前,師尊一定得狠狠罰她。
顧長夏已經提前預定了好了跪牌位的未來。
這些還不是她最在意的,大師兄就坐在窗前,他雖然在與幽竹公子交談。
可卻總感覺有一縷視線纏繞過來。
隻要她看過去,大師兄立即便斜視過來。
看她一眼便算了,視線拉回去前,總要瞥一眼那朵被她掐斷了花根的三生花。
顧長夏莫名就生出種,妻子在外喝酒泡男人,被丈夫當場抓包的心虛感。
雖然這很明顯是錯覺。
如果寶蘭仙子大殿之中,那心儀之人…不假。
那她或許在不經意中,也許喜歡上了某個人。
而且,很有可能是暗戀。
並且極有可能是不成功的暗戀……但真的是否是暗戀,她竟也一時辨彆不出。
這三天她整理毒花時,腦子裡冒出來的是手指貼近肌膚的美好觸感,以及指頭被舌尖碰觸的灼熱。
那灼熱似血液般滾燙地流進她心底,時刻在心中回轉。
以至她又覺得,或許單純隻是好色。
畢竟她好色這一點,前世就被多位好友證實。但是好色卻也無情,從未有一人真正惦記到心底。
或許對大師兄也是…
“顧姑娘?顧姑娘!”
被蘭雁公子清冷的聲音喊醒,一杯茶被此人托著送到她跟前。
她趕緊謝過,接了過來。
蘭雁公子給自己也到了一杯茶,似春日潺潺流水,澄黃的茶湯注入清瓷茶碗中,他輕托著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茶,一舉一動都風雅至極。
看起來竟有些大師兄的風範,的確很有貴公子風采。
他一定費了無數心血,曆經嚴苛訓練,才練就如此一身行雲流水的儀態之美。
這是個很聰明也很努力的人。
若非如此,也不能立於眾頭牌的巔峰。
兩人靜坐飲茶,蘭雁公子竟一語不發。
他不說話更好,與她相談甚歡那就真麻煩了。
顧長夏便也默默喝茶。
看客們見他們如此無聊,視線就移開,很多人關注起天氣來。
一碗茶喝了一半。
她也如芒在背坐了這麼許久。
對麵,大師兄忽然站起身,招了一個侍從飛上來,不知說了些什麼,那侍從飛快離去。
大師兄如墨視線掃了一眼過來,繼續回身落座。
此時忽然起風了,悶熱的風從窗口吹進來,遇到室內設置的法陣涼氣,未到近前,熱氣便散了。
微風散在臉頰,隻餘淡淡一絲溫度。
那風越來越大,送進來的熱氣也越來越多。
“下雨了!”樓下有人驚叫。
劈裡啪啦的雨點隨風傾瀉在窗邊,被陣法阻隔,衝刷在光幕之下,涓涓細流似的流淌。
蘭雁公子一揮手,法陣被撤下。
風雨猛地刮了進來,掀起青色紗簾在窗邊鼓蕩。
轟隆隆!
悶雷聲在屋內炸響。
“顧姑娘,”一直不出聲的蘭雁公子淡生張口,“若三生花在雷雨中聚合,你我當如何?”
顧長夏心想,能如何?不過萍水相逢而已,她不能因為這種野史傳說,就把自己跟他鎖在一起吧。
“這些傳說,蘭雁公子信嗎?”
對麵淺青色軟袍的俊美青年靜靜盯著她,雙眸似冰雪,看不出一絲感情。
悶雷聲轟隆,再一次炸響在屋內。
疾雨嘩啦啦隨著風雨飛濺,打濕了半個屋子。
顧長夏舉起手中紙扇,靈潤閃動,把它當做傘,擋住飛過來的雨水。
對麵蘭雁公子卻任有雨點衝刷,片刻間,半邊側臉濕潤,縹色軟袍變成深青色,濕潤垂掛。
他不以為意,在下一聲雷響起時,冷淡聲音,似諾言般響起。
“我信!”
顧長夏心想。此人為了騙小姑娘,估計連自己都狠心去騙。
他信個鬼。
當然,想到兩朵三生花絕不會聚合,故而,他堅信這個傳說,那就自然而然了。
顧長夏不過輕輕點點頭。
蘭雁公子想借三生花為自己豔名造勢,故而選中她這麼一個小角色來做戲。
她無奈被選中,就當念在他如此努力,幫他一把。
她所謂的幫,也不過是等著那兩朵三生花,在雨點之中枯萎而已。
分開的並蒂三生花,會在一刻鐘內枯萎。
此時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
“啊!天呀,你們看那三生竹是不是長出了一根枝條!”
有人驚叫起來,隨即嗡嗡之聲傳來。
包括三樓無數道神念如流水般彙聚過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三生花之上。
大師兄坐在窗跟前,他如墨視線,在橙色燈光下,靜靜地先掃了她一眼,接著落在窗口的三生花之上。
原本編成了籠子,絕無可能再重發新枝的三生竹。
此時此刻,在雷雨的衝刷下,竟然真的抽出一條軟嫩的枝條…
顧長夏臉頰抽搐,顧不得擋住雨水,撤了扇子,看著那兩條竹枝漸漸生長抽葉,它們像母親般溫暖的手,馱送著立於枝條頂端的三生花,在傾瀉不斷的雨水中緩緩前進延伸。
兩根枝條,漸漸要在窗中心相聚到一起。
“天呀,這算是聚合了嗎?”
“他們真的緣定三生了?不可能的吧。”
嘈雜的雨聲中,眾歡客不可置信的聲音雜七雜八地響起。
有些人已經悲痛地轉過了身,實在不願再看下去了。
不少女子望著此時已經站起身,靠在窗邊,正專注盯著三生花的蘭雁公子。
她們看著他總是冰雪般的臉頰,此時竟隱然一絲淺淺的笑意顯露。
那淺淡的笑意宛如冰山上開出的花,雖冰冷,卻美到驚心動魄。
“不會的,蘭雁公子冰冷如雪,他不可能為任何女子動情!”她們還是不願意相信。
大師兄坐於室內,一隻手搭在窗扇之上,法陣應也是撤除了,他頭發眉眼濕潤,沿著手臂到胸口的衣裳被雨點全打濕了,胸口上下兩節不同程度的青色。
一雙眼睛如黑夜裡柔亮的星辰,安靜而專注地注視著她,任由雨水就那麼衝刷著他。
顧長夏與他對視一陣。
她想,她不能讓這兩朵花聚合在一起。
哪怕是個噱頭,那也得請蘭雁公子換個人。
當然這一切,不是因為某人,而是戒指之中,似又是一熱。心跳驟然不規則跳了跳,一種危險氣息從夜雨之中驀然襲來。
眼見兩朵花越來越近,忽然,她喊了一聲。
“蘭雁公子!”
蘭雁公子回頭疑惑看她。
顧長夏伸手,一把掐住她那朵掐斷了花根的三生花在手,緊緊捏住。另一朵花頓時停止了顫動,三生竹的枝條無助地在雨點中抖動新綠的葉子,它們竟然漸漸枯萎了。
“或許蘭雁公子,你的有緣之人是彆的女子。”顧長夏捏碎了三生花。
蘭雁公子麵色冰冷,一雙眼睛如霜雪一般,靜靜盯著她。
那一刻,顧長夏感覺一抹薄怒,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或許吧。”隨即他淺淡一笑。
顧長夏微微行了一禮。
“打擾了,再會,蘭雁公子。”
“姑娘慢走。”
顧長夏從窗口飛身而出。
對麵大師兄正好偏頭過去,一閃而逝的笑意浮現,也不知是對著幽竹公子說什麼。
隨即那之前被他喊去的侍從到了他窗口。
他似乎接到一封信,展開看了一眼。
便回身。
顧長夏此時剛巧落在下方院落之中。
大師兄跳落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