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晚上九點。
今年的十月仍有台風來襲,落地窗外,燈火依舊璀璨,整座青城籠罩在迷霧中,朦朦朧朧的看不清。
就像此刻厲肆臣的神色。
在程修說完那句話後,辦公室陷入詭異的死寂,厲肆臣低著頭,暗色遮掩,誰也看不清究竟在想什麼。
陪著他加班的周秘書站立在一旁,驚得瞳孔重重一縮,嘴巴微張著想說些什麼,卻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下意識看向辦公桌後的男人,見他不做聲,頓時膽戰心驚,呼吸嚇地屏住,他神色複雜地再看向程修,隻希望他是在開玩笑。
程修薄唇抿得極緊,半晌,他開腔,難得正經地叫了他聲:“肆臣……”
像被按下暫停鍵後又被啟動,厲肆臣握著簽字筆的手動了動,他低垂著眸,眼睫眨了眨,下筆如常地繼續簽字。
“程修,這個玩笑不好笑。”他的嗓音微啞。
他仍是握著筆的姿勢,即便極力想要克製,但十分用力,手背上的經脈隱隱跳躍,像是隨時會爆裂。
而被劃破的紙張上,簽字欄旁,赫然是他剛剛簽下的名字——
溫池。
程修全看見了。
他闔了闔眼。
手機掏出,溫盞的電話號碼被他撥下,待那邊接通後,他直入主題地問:“溫池,她是不是要和薄言結婚了?”
電話那端的溫盞明顯驚訝愣住,完全是下意識地反問:“你怎麼會知道?”
隻這一句,本就死寂的辦公室氣壓瞬間再低到了底,空氣跟著稀薄,壓抑得人呼吸漸漸困難。
程修掐了電話,直接扔到了他麵前。
“聽清楚了?”
一秒,兩秒。
“啪”的一聲,簽字筆被拍在桌麵上發出聲響。
厲肆臣倏地起身。
“訂機票。”他幾乎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的聲音,聽著和方才無異,但細聽便能發現藏著的顫意。
周秘書張了張嘴,明明男人沒什麼表情,偏偏讓他一個激靈甚至差點噎住:“厲總,因為台風,深城……深城的航班
大部分停了。”
深城一帶向來是受台風影響最大的地方,航班暫停是這兩天的事。而這個點,高鐵也早就沒有了。
他建議:“不如等……”
話音未落,就見男人大步離開。
“厲總!”
程修皺眉,意識到他怕是想現在親自開車過去,立即低聲吩咐周秘書通知何一在停車場等著。
“厲肆臣!”
隻是誰也沒能阻止得了他。
“我自己開。”到了停車場,厲肆臣直接命令何一下車。
何一不敢。
可他的神色……
程修晚了步跟來,見狀,到底還是妥協了:“讓他開,我跟著。”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讓厲肆臣開車,如果他控製不了的話可能會有什麼後果,但他更知道,他更沒辦法在後麵坐著。
迅速鑽入副駕駛坐下,堪堪才摸到安全帶,黑色賓利便如離弦的箭疾馳而出,在雨夜裡壓抑前行。
程修扭頭,視線所及,是厲肆臣緊抿成線的薄唇,臉廓線條緊繃到了下一秒就會斷裂一樣,而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分外用力。
大雨衝下來,砸在玻璃上每一聲都很悶,雨刷不停地動著,饒是如此,前方仍是被暗色籠罩。
灰蒙蒙的,看不見希望。
哪怕有路燈也似乎沒辦法帶來光明,更帶不來任何暖意。
有的,隻是無儘的孤冷。
就像此刻厲肆臣的眼睛一樣。
程修無聲歎息。
一路上,他沒有說話,給足了厲肆臣自我消化的時間,也沒有提出換他來開,他隻是默然地陪著。
厲肆臣更沒有開口。
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望著前方,腦海中,那句她要和薄言結婚了的話清晰地重複著,揮之不去。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在無意識中越來越緊,指關節根根泛白,有詭異的疼悄然冒出,他卻渾然不覺。
每離深城近一些,他胸腔裡的窒悶便加重一分。
無法緩解。
溫池……
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自虐般一遍又一遍。
他好像,快不能呼吸了。
淩晨四點。
一聲尖銳的刹車聲刺破夜空,劃開如柱的雨勢。
厲肆臣推開門衝下車,兩步跑到了大門口急急按門鈴,另一隻手則摸出手機按下溫池的電話。
他沒有拿傘,隻一秒屏幕就被雨珠模糊暈開。
無人接聽。
他急急擦乾再撥,始終如此。
於是他瘋狂地按門鈴,明知根本不可能聽見,他仍喊她的名字:“溫池!溫池!”
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喉嚨像是在被鈍刀寸寸割開似的,出口的每個字都極端困難,極端得疼。
突然。
有白色身影自雨中而來。
滿目的暗色瞬間消失,欣喜微光陡然湧上,他艱澀地咽了咽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道身影。
近了。
不是。
不是她。
心臟如重重墜地四分五裂,厲肆臣的大腦有短暫一秒的缺氧,直至溫盞的臉清晰,他才像是從夢中清醒。
“我……要見溫池。”他擠出聲音,胸膛起伏。
溫盞沒想到是厲肆臣,更沒想到他竟然連夜開車趕了過來。她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懇求,是他這樣身份的男人不會出現的神情。
她張了張嘴。
“我要見她。”大掌驀地抓緊了鐵門,厲肆臣呼吸急促。
溫盞下意識看了眼站在一旁沒有作聲的程修,她的眼睫不停地眨著,半晌,她才擠出回答,不安地淹沒在了雨聲中——
“池池今晚在……薄言那。”
雨似乎更大了,台風天的風比往日更為凶猛,凶猛地像是要吹碎人的最後一點自尊和信念。
她似乎發現厲肆臣的身體僵住了,眼底像有什麼在飛速地破碎。
無人說話。
“地址。”最後,是程修冷聲詢問她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溫盞啟唇。
下一秒,厲肆臣轉身就要上車。
程修快他一步上了駕駛座,這一次俊臉繃著很堅持:“我來開。”
溫盞眼睜睜地看著車子不過幾秒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緩過神後,她低頭撥打溫池的電話。
然而,依然無人接聽。
車
裡的氣壓比來時更低,呼吸像是不能。
程修想說話,但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他沒辦法說什麼,更沒立場沒資格。
能說什麼?
怪溫池嗎?
不可能。
先不說她如今和薄言是未婚夫妻的關係,晚上住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不是,可她早已和厲肆臣離婚,她是單身,選擇誰都是她自己的權利。
最終,程修什麼也沒說,隻是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量將車速提高,哪怕他明白趕過去什麼也改變不了。
死寂濃鬱沉重。
終於,薄言的彆墅到了。
車子堪堪停穩,眼角餘光裡,副駕駛的門就被用力推開,渾身濕透的厲肆臣身體搖晃了下衝了出去。
“砰砰砰——”
門被厲肆臣拍得震天響,門鈴亦被他半秒不停地用力地按著,用力到指腹泛白也毫無察覺。
“溫……”
門,開了。
所有的話音戛然而止,在看到她的這一秒。
——頭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一件分明是男性的黑色睡袍有些鬆垮地穿在她身上,細白的小腿裸露在外。
玄關有暖燈灑落,照亮了厲肆臣沒有血色的臉。
他的身體,僵硬到難以形容。
大雨還在繼續,風也在吹,到處都是天氣惡劣的聲音,可從他頭發上滴落下來的雨珠滴在地上,聲音卻詭異得清晰。
他站著的地方,水暈開了一大片。
四目相接。
他的眼神,赫然和當日房東發給她的照片上一樣。
溫池攥著門把的手指緊了緊。
“有事嗎?”齒間鬆開,她平靜地開口。
厲肆臣猛地清醒。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眸色幾度變暗。
垂落下的一隻手想抬起,想握她的手,想撫摸她的臉,但最終,他還是克製住了,壓下了那股念想。
“我……”他勉力擠出一絲微笑,在這樣難堪的時刻,放軟著語調,“四個月到了,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他說話時,是望著她的,眼裡似有光。
可他的身後,沒有光。
黑暗將他吞噬。
溫池的指尖顫了下,她對上他的眸,兩秒後終是掀起了唇開口,嗓音偏輕但字字決絕:“你回去吧。”
微光倏地湮滅,就在他的眼眸裡。
她頓住。
厲肆臣挺拔的身形一動不動,玄關處的暖黃光線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暈染出一股深刻的狼狽的孤冷。
渾身被夜和冷浸透,他的呼吸很重,始終望著她。
半晌。
“你要嫁給他了嗎?”低啞微顫的聲響從喉間最深處發出,像在極力地壓抑著什麼,根本無法形容。
“是嗎,溫池。”他問。
溫池背脊繃得筆直。
“嗯,”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坦蕩回答,“下個月。”
眼眸深處像被灑了滴墨,墨很快四散充斥每個角落,厲肆臣斂下眸遮掩,薄唇費力地掀動:“你……”
他難堪地噎住。
好一會兒,他才再擠出聲音:“你愛上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