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的聲音響起, 小鹽巴一邊洗手一邊想,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白盼?但白盼又不是做慈善的,見一個除一個得有多累呀?而且女生已經不見了, 再找肯定要花好些時間, 恐怕會趕不上去縣城裡的大巴……
還是不說了吧。
小鹽巴回到站台,他們本身抵達的時間較晚, 加上買吃的上廁所, 大巴基本都坐滿了, 要麼隻剩一個座位,要麼就沒有兩個座位連在一起的。
“怎麼辦?”小鹽巴有點著急,又覺得內疚, 都是因為自己才晚到的原因。
“總能坐到車的。”白盼比他鎮定多了,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腦袋, 朝末尾的方向走去。
最後一輛巴士顯得格外陳舊, 八十年代老客車的感覺, 窗戶不是封閉的, 可以打開, 車身被刷了紅白相間的條紋油漆, 和xxxxxx有限公司的字樣。
巴士的兩旁掛了紅燈籠, 散發著幽幽紅光,讓人看了莫名滋生出一股望而卻步的畏懼感。
遠處走來一對情侶,女孩叫孫莉莉, 身材嬌小, 穿著風涼極了, 熱褲搭配露臍裝,兩根細細的帶子係著肩膀,堪堪拖住波濤洶湧的胸脯,男生叫蕭言哲,相貌中等偏上,五官端正,屬於瘦長型,身高有一米八左右。
兩人親密地粘膩著,互相喂關東煮。
“這就是05748?怎麼這麼破啊?還掛燈籠,怪裡怪氣的……”孫莉莉走到敞開的車門口,對照了一下車牌號,嫌棄地蹙眉:“不是讓我們享受VIP待遇嗎?這車不會開到一半報廢吧?”
蕭言哲也覺得大巴看上去太破,特彆比起前麵幾輛,差得太遠了,但他們是高中生,平時沒什麼閒錢去旅遊的,這次正好抽獎抽到三日遊,還帶溫泉,他偷偷瞄了眼身邊女孩挺拔白嫩的胸脯,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機不可失啊。
“……莉莉,你先彆生氣,說不定住的、吃的比較高檔,所以在交通方麵省了點。”
孫莉莉心裡滿腔的愛意,又極聽男朋友的話,撅著水潤潤的嘴唇柔柔弱弱地說道:“好吧,為了你我可什麼苦都吃咯。”
他們跟小鹽巴白盼撞了個正麵。
孫莉莉的視線一下子被吸引過去,多瞅了白盼幾眼,她一門心思喜歡蕭言哲和愛看養眼帥哥不衝突,白盼不屬於她喜歡的那款——人高馬大的帥哥,卻是十足十的美人,太過引人注目了,渾身散發著男女不濟的味道。
想到這裡,她不禁生出一抹警惕。
果然,蕭言哲看愣神了。
孫莉莉不太高興,沒好氣地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男友。
小鹽巴也有小小的占有欲,悄悄往前站了點,隔在蕭言哲和白盼中間,不過他個子矮,沒有擋完全。
他悄悄踮起腳尖,勉強遮到白盼嘴唇那裡。
孫莉莉看不上矮個子男生,覺得他們都是三級殘廢,加上小鹽巴穿得土裡土氣的,不禁心裡嫌棄,不會從哪個山溝溝裡出來的吧?
她不動聲色拉著蕭言哲後退,為了維持淑女形象,勉強勾出抹富有親和力的微笑:“你們也是來旅遊的啊?”
“不是。”白盼代替小鹽巴回答道。
“啊?”孫莉莉沒想到他會否認,愣了一下:“那你們為什麼會站在這……”
白盼微笑:“來蹭個車。”
看看這副貪小便宜的嘴臉,果然是鄉下地方來的,為了省點錢吃相太難看了吧?
孫莉莉對白盼僅存的那絲好感也消失殆儘,語氣不耐道:“看好了,這輛車是旅遊車,你們要坐去其他地方,前麵不都有寫嗎?憑什麼擠我們的呀?”
“不對吧。”白盼眯了眯眼,氣定神閒道:“紅燈籠裡點鬼火,黃泉路上莫迷途,那麼多紅燈籠掛著,這輛車難道不是……靈車嗎?”
孫莉莉去看紅燈籠,在風中搖搖曳曳,暈暈暗暗,散發幽森的紅光,轉念想白盼的話,嚇得臉都泛白了。
“什麼靈車不靈車,彆胡說八道了。”蕭言哲不信鬼神,要是換其他人神經兮兮說這種話他就要出言諷刺了,奈何白盼容貌俊秀,笑起來特彆好看,故隻是皺了皺眉頭,攬過孫莉莉的肩膀,道:“莉莉,彆信他的,我們走。”
孫莉莉被說得心慌亂跳,本來打算掙開他的手不玩了,又想到這次旅遊的目的,是為了讓雙方感情更近一步,她期待了很久,便神使鬼差地沒有拒絕。
上車時,她特地掃了眼司機,還是覺得不太正常,剛才他們幾個站在門口好一會了,這司機一句話不說,還低垂個頭,眼神木然呆滯,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剛這麼想,司機突然轉過腦袋,衝她裂嘴一笑。
皮是扯起來了,眼神毫無波動,像被人操縱的提線木偶一般。
孫莉莉大腦一片空白,想要尖叫,喉嚨裡完全發不出聲音。
直到坐上位子,她還是恍惚的。
小鹽巴悄悄問道:“這輛真的是靈車嗎?”
白盼笑了笑,在他耳邊輕聲道:“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摸了摸耳垂,還帶著呼出的熱氣。
小鹽巴整個人像飄在空中,陷在棉花裡似的,心裡想著,反正有白盼在,才不怕呢,就三步並兩步地走了上去。
路過司機時,掛在包上的銅鈴發出輕響:“叮——”
這輛大巴果然和前麵幾輛不太一樣,很多位子都空置著,孤零零的,沒幾個人。
第三排坐著一家三口,丈夫坐在左邊靠窗的位子,妻子和兒子並排坐,兒子看起來有十四五歲了,素質奇差,吃零食外包裝和碎屑撒了一地,還把垃圾往前麵的座位裡踢。
妻子紅十月專心拿著餐巾紙給兒子擦嘴,對他的一番作為置若罔聞。
小鹽巴路過時,男孩壞心眼伸出一隻腳,想要絆倒他,嘴角還掛著惡劣的笑容。
這種三腳貓伎倆早在赤土村裡就被一群熊孩子用慣了,小鹽巴目不轉睛地跨過去。
那男孩不認賬,直接想從他跨過的一條腿中間抬起來,明擺要挑事。
可不管怎麼使勁,腳上仿佛掛了千斤鐵錘似的,就是無法動彈,包括他的身體,像被寒霜冰凍住一樣。
男孩覺得自己一腳踏進了極寒之地,又虛又冷,他臉頰發紅發紫,眼球充血——
“唯唯?唯唯?你怎麼啦?”紅十月見兒子麵色慘白,連忙把零食放到一邊,緊張問道。
一霎那,這股寒氣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此時,小鹽巴已經朝著最後一排座位走去。
男孩摸不著頭腦,直到抬首對上白盼清冷的眼眸,一股顫栗蔓延全身,到底年紀還小,回答母親的話時,牙齒還在打顫:“沒沒沒……沒什麼……”
紅十月沒深想,摸摸兒子額頭,叮囑道:“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跟媽媽說!”
男孩總算老實了會,內心懼怕白盼,不敢再得罪小鹽巴了,又很不服氣,便把怒意發泄給彆人,他的腳一翹一翹,有意無意地踢向前麵的座位,因為年紀不小了,踢的力度也比較重。
前排坐著孫莉莉,後背受了好幾下,起先還能忍,就沒發聲,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回頭訓斥道:“這位小弟弟,你能不能坐坐好,彆揣我椅子了?”
“憑什麼啊?你算什麼玩意?”男孩就等著她出聲,態度囂張,順便瞄了一眼孫莉莉的胸脯,從露臍裝看到熱褲,輕蔑地翻了個白眼,唾道:“騷|逼。”
孫莉莉本不是好惹的,眼神一黯,奈何蕭言哲在身邊,為了顧及自己形象,隻能裝委屈。
她長相是可愛型,嘴一抿,眼眶微紅,豆大的淚水直往下掉,一時間梨花帶雨,瞬間激得蕭言哲的拍案而起。
“你再說一遍?!”
有父母跟著,男孩一點不怕:“騷|逼,我腳就放在這,縮不回去了。”
蕭言哲破口大罵,聲音高亢激昂,怒斥聲傳遍了整個車廂,他是文科生,吐出來的句子不帶臟也不重樣,把男孩埋汰得目瞪口呆。
紅十月舍不得自己的寶貝疙瘩被嘲諷,跳起腳來,破口大罵道:“你什麼意思啊!說我兒子殘疾人啊!”
蕭言哲冷笑:“十幾歲連腳都管不住怕不是小兒麻痹吧?還是說,因為你生他的時候奶水不足導致他大腦發育不健全才形成現在的這幅巨嬰模樣?”
“不得了!不得了!還辱罵上了啊?”
蕭言哲夾槍帶棒陰陽怪氣,紅十月胸口劇烈起伏,又說不過他,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老公:“大蠻,你過來說句話呀!”
李大蠻就是第三排坐左邊的男人,他臉上有條如蜈蚣一般的疤,那是當年欠了點賭債被圍毆時互相打的,直到現在,身上還帶了那麼點的煞氣,他露出結實的肌肉,逼近蕭言哲:“敢欺負老子兒子,知道你爺爺我是誰嗎?!”
“……”蕭言哲比李大蠻矮一個頭,氣勢頓時消了大半,他嘴上不饒人,本質還是慫的,碰到女人和小孩還敢咋呼,見到虎背熊腰的就像被踹爆了的皮球——泄了氣。
“孬種。”李大蠻不屑道。
見父母幫他出了頭,男孩樂了,肆無忌憚地踢著椅背,一邊踢,一邊張大嘴巴,發出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孫莉莉忍無可忍捂住耳朵。
小鹽巴也受不了,跟著一起捂耳朵。
男孩的聲音太大,惹得第七排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心情煩躁,仰起頭說道:“李大蠻!照我說人家小女娃沒錯,你兒子就該教育教育,瞧瞧那樣,簡直是個弱智!”
小鹽巴揉揉眼睛,發現說話的中年男人就是之前在廁所嫌他擋道的那個,原來他上的也是這輛車。
中年男人旁邊坐著一個女人,年齡三十不到,應該是他老婆,兩人靠在一起,挺親密的樣子。
李大蠻一家看起來和中年男人互相認識,特彆是紅十月,她之前一門心思在自己兒子身上,完全沒注意到巴士裡還有舊識,看到後反應很激動。
“喲!這不是劉洪頭嗎?好啊,我女兒失蹤沒多久,你就跟彆人好上了,還帶去旅遊……你還是不是人啊!”
原來中年男人叫劉洪頭。
劉洪頭不是會吃虧的主,立即和她針鋒相對:“當初你女兒根本不願嫁給我,婚後大吵大鬨,現在不見了,誰知道是不是逃外地去了,她一輩子不回來,老子一輩子守寡啊?”
“那你找姘頭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紅十月的聲音漸漸放低,似乎有點心虛。
劉洪頭的新老婆餘婉玥不樂意了:“誰是他姘頭啊,我是他正兒八經辦了酒席娶回來的老婆!你這麼大歲數,說話能不能文明點?”
“辦酒席算什麼?你拿結婚證了嗎你!小三上位還敢這麼理直氣壯啊!”
“好了!彆吵了!兩個多月而已,有什麼快的?”劉洪頭把餘婉玥拉回位子上,很不耐煩地擺手:“再說了,我現在不算你女婿,彆對我指手畫腳。”
紅十月抿了抿嘴,吊著嗓子提醒道:“就算你找了新女朋友,拆遷的錢還是要分我們一半的!”
劉洪頭冷哼,沒有同意也沒拒絕。
一時間,大巴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劉洪頭左顧右盼,不耐煩地對司機喊道:“喂!司機!還開不開了啊?都等多久了?老子屁股都要坐出痔瘡了!”
“還有兩人……沒有上車。”司機背著身體,用毫無情緒起伏的呆板聲音回答了他。
“這種沒有時間觀念的等他們乾嘛?!”劉洪頭性格急躁,對磨磨唧唧的人極其厭煩,故而不滿地嚷嚷:“難道一輩子不來我們還一輩子不走?”
司機一動不動,腰板豎得筆直,僵硬得像一條不會彎曲的線,他沉默著,沒有想要回答的打算。
沒等劉洪頭發作,巴士上來兩個捧著關東煮的女高中生,一個染了亞麻色長發,腳穿著掛了銀鏈的馬丁靴,大姐頭的裝扮,叫王嵐,另一個畫了精致的淡妝,身上一襲碧綠碎花色連衣裙,文藝又淑女,她叫韓真熙。
上車的時候,韓真熙和孫莉莉目光相撞,再看向蕭言哲,表情變幻莫測,帶了點醋意和不知所謂的惱意。
看到李大蠻和紅十月時,又嫌惡地皺眉。
他們怎麼也來了……
“對不起啊,排隊買關東煮的人太多了,真熙等了半個小時,八點開車吧?”王嵐性格大大咧咧,一上車就打了招呼。
劉洪頭見是兩個年輕時尚的小姑娘,忍著沒計較,抱怨了句:“現在都八點半了……而且買關東煮的那家店什麼時候排過隊了?我又不是沒吃過。”
韓真熙定了定神,抹去臉上那股厭惡,知道自己遲到引發了不滿,語氣溫溫柔柔,回道:“大概是買的時間不同吧,不好意思啊叔叔阿姨,耽誤你們了。”
抱怨打在軟棉花上,劉洪頭不依不饒的情緒一掃而空,一屁股坐回了位子,不再開口。
小鹽巴仔細想了想,他們買的時候,確實烤腸的地方人多,吃關東煮的倒寥寥無幾,可能真的因為時間段不同吧。
這時候,踢椅子的男孩突然問紅十月:“媽,我們不是十人旅遊團嗎?為什麼多了一個人啊?”
紅十月被他提醒,數了數,還真多了一個。
“這旅遊團真不老實,說極致待遇給我們的車連空調都沒有,說十人團結果還多了一人,到現在導遊都沒看到,果然天上沒免費的餡餅。”
“會不會有人蹭車?”孫莉莉不輕不重說了句,恰當好處讓整個車廂聽了個明白。
“誰啊?連旅遊車都蹭?”王嵐性格直來直去,想說什麼就跟著說出來了。
小鹽巴有點緊張,轉頭悄悄去看白盼,見他閉著眼睛,都快睡著了,便不忍心打擾,自己把腦袋往下縮了點,生怕被發現。
孫莉莉明知道蹭車的是小鹽巴他們,偏不直接指出,她轉了轉眼珠,刻意道:“我們把收到中獎的憑證都拿出來,不就知道誰在蹭車了嗎?”
那邊已經有人開始掏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