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興身邊的猴子哀哀叫喚著。
……
梅子四歲前, 記憶還很模糊,隱約記得母親不斷懷孕打胎,弟弟出生時, 喜極而泣的神情, 也間接奪走了父母所有的愛。
念完小學, 紅臘就不願她繼續讀下去了。
“女孩子念書有什麼用?到了十七八歲就該嫁人了,這不是浪費家裡錢麼?”
梅子繼續念書的念想落空了。
嫁人?年紀還小的梅子沒這種概念, 隻知道村裡同齡的男孩總圍著她轉, 隻要勾勾手指,就有溜須拍馬,灰頭土臉的瓜娃子幫她把事情擺平了。
父母不喜歡她又怎麼樣?
梅子驕傲地想,她漂亮,高挑, 就足夠吸引更多的人喜歡她了。
這一點驕傲, 支撐到她十七歲, 弟弟剛上初中的時候。
紅臘和李二耳起早貪黑,供他去了縣城裡的一家最好的學校。
梅子已經到了愛打扮的年齡,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紅臘開始給她物色縣裡有錢的男人,結果差強人意,不是年紀太大, 就是歪瓜裂棗。
母親費儘心思地勸導, 她勉強同意接觸, 可那些男人根本不是什麼良人, 一聊上,便急切地想要結婚,自說自話把她當作自己老婆,各種乾涉,這種無理由地乾涉如同緊箍咒一般,脹得她腦殼生疼。
紅臘經常在她耳邊抱怨道:“怎麼要求這麼高啊?你現在十七歲,過幾年大了,不值錢了,再想找有錢的,人家還不一定要你!”
紅臘雖這樣說,其實本身並不著急,她知道女兒是村裡頂漂亮的,那就是資本,找老公不僅要彩禮給得多,也要家庭富裕,到時候弟弟在縣裡買房的事,才好有著落。
梅子聽多了,漸漸被潛移默化,也有了這個概念。
她應該早點結婚,不然等二十多歲,就不值錢了。
這種思想維持到某一天去縣裡看弟弟。
“你姐姐真土。”班裡的男同學悄悄說道:“穿著拖鞋來學校,腳那麼黑,多久沒洗過澡了啊。”
“哈哈,我姐呆在鄉下,就沒怎麼出過村,就沒見過什麼世麵,當然土了。”
梅子宛若晴天霹靂。
——她土?她黑?
明明自己是村裡最漂亮的,從小到大,沒有一個男生會這麼說她,梅子僅剩的一點驕傲,逐漸崩塌。
自此之後,她使勁觀察縣城裡的女孩,她們穿及膝的短裙,自信陽光,她們洗澡的時候會擦身體乳,光滑細膩,她們不用下田乾活,也不常曬太陽,皮膚白皙……
她們的觀念與自己大相徑庭,男朋友要找自己的喜歡的,對她好的,並不是隻要有錢就好,其他方麵都不重要。
她甚至一點都不了解化妝品,護膚品的牌子,原來,自己不是那個最好看的,比起縣城裡的女孩,反而就是個沒見識的土包子。
那天,梅子一個人在縣城裡逛了很久,想了很多很多,心裡迷茫彷徨,手裡攥著給弟弟的生活費,她拿出一點買了一件白色的百褶連衣裙帶回家。
迎接她的卻是紅臘的一頓打罵。
“賠錢貨!不做好事,還知道偷東西了!”
“裡麵也有我賺的錢!”梅子大聲喊道:“我天天幫你們看店,得了閒就下地乾農活,挑蔬菜水果去鎮上買,沒有一天休息時間,一個月隻拿兩三百的生活費,你們呢?每年要給我弟弟一萬多塊的學費,一個月一千塊的生活費,還不包括住宿、買衣服,買鞋子的——”
“啪——”紅臘怒不可遏,刪了她一巴掌:“你翅膀硬了,敢這麼跟你媽說話?”
“媽媽……”梅子懵了。
紅臘的火氣湧了上來,嘴巴像開了機關槍,止都止不住:“姐姐照顧弟弟,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還委屈上了是吧?你要想買漂亮衣服,穿漂亮裙子,好啊,去找個有錢人嫁了啊,同齡的找不到就找年紀大的,三十歲的不要你就找四十歲的,但我要警告你,你爸媽是沒這個錢來讓你揮霍,彆跟你弟弟比,你弟弟將來是要考大學,出人頭地的,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梅子蹲下身,無助地哭了起來。
紅臘冷哼一聲,把裙子拿起一看,嫌惡地皺眉:“這麼短的裙子,穿給誰看啊,難怪之前挑上幾個有錢的都看不上你,誰會要一個不檢點的女孩當老婆。”
後來,那條白色百褶裙壓在床底下,再也沒出現過。
梅子的眼界變了,她看不上村裡那些玩泥巴的小土冒,也同樣離不開他們。
她需要跟以前一樣,需要這些人滿足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又過一年,梅子十八歲。
村裡一些曾經呀呀學語的男孩長大了,其中就有一個叫大盛的。
大盛是王嫂的兒子,瞧著老實巴交,但老實巴交,往往和蠢笨掛鉤,他成績不好,念到小學便沒再讀下去,和村裡一群同齡的,除了種田喂雞養鴨,就是討論哪個姑娘長得靚。
一來二去,自然議論到了梅子身上。
梅子出了名的驕縱蠻橫,喜歡她的男孩太多太多了,可惜赤土村是窮鄉僻壤的地方,彆說梅子看不上他們,就是紅臘也不願意讓女兒嫁給這群個沒錢沒出息的小夥子。
他們早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們養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明明窮困潦倒,還吃不起苦,對梅子心生向往,喜歡卻不敢說出口,懦弱平庸。
最愣的,要屬村裡的大盛,嘴裡跟個沒裝門把的開關,肆無忌憚把將來要娶梅子的事掛在嘴邊,幾個男孩正好看他笑話呢,便慫恿他去告白。
大盛果然被梅子嘲弄了一頓,一蹶不振。
後來,王嫂上門算賬,才知道大盛不僅被冷嘲熱諷,還被打了。
大盛的母親是個寡婦,平時拉扯兒子不容易,關鍵她為人和善。
紅臘撒潑無賴,赤土村沒有不怕她的,王嫂這次上門,不僅沒給兒子討回公道,反而被轟了出去,落得個沒臉。
梅子壓根沒把他當回事。
哼,沒用,土鱉,一事無成,活該被教訓。
她的內心已逐漸扭曲,漸漸把父母對她壓榨轉化成對村裡男孩的惡言惡語。
梅子習慣了他們的討好和百般遷就,在她眼裡,這些沒長大的蠢豬根本不算人,隨意侮辱謾罵都不會生氣——
就在她得意洋洋的時候,被鹽巴攔了下來。
鹽巴住大盛家隔壁,是個孤兒,起初沒名沒姓,王嫂看著可憐,有她吃的時候,也順便喂他幾口,也算把人帶大了。
鹽巴孤僻話少,剛生出來就死了媽,父親也不知道是誰,吃的用的全靠接濟,營養不良,瘦瘦弱弱的,村裡沒人瞧得起他,梅子也不例外。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