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接下來這個任務,你有權選擇封存記憶還是帶著記憶。”
陸漁在一處空曠的仿佛是虛無的空間裡瀏覽了接下來這個任務委托者的一生。
任務委托者名叫餘立,她死的那年二十七, 是自己選擇從城市邊緣的岐江橋上跳了下去。她死的那年,她的孩子才六歲。
餘立結婚早,大學畢業就選擇了結婚。結婚的對象是她從初中就在一起的初戀男友。所有人都在反對她結婚, 因為當時他沒有正式工作,而餘立則在家人的安排下進入了一家銀行上班。
女人瘋狂起來的時候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後來她想隻怪自己當年實在是太過愛他了, 忘記了一切,什麼都不計較, 隻以為隻要能和他在一起,人生就是幸福美滿的。
她是未婚先孕的。
當年傻姑娘以為愛就是一切,男方不做保護措施, 她覺得沒有關係,想著要是懷孕了就結婚。
她真的懷孕了, 大學還沒有畢業就懷上了,等畢業的時候都已經三四個月了。
她父母都不同意她將這個孩子留下,但是她執意不肯打掉。
這是他的孩子啊,她不知道多願意給他生一個孩子。
她總在想, 這個孩子生下來是什麼樣子, 她希望像他多一點, 那樣的話,她就能看到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當年他在工地上班,他中專畢業之後就一直在工地, 花錢學了挖掘機,在工地開挖機。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在憧憬未來。他說他要努力存錢, 給她買一個大房子。他說他這一生,前半生圍著她轉,後半生圍著她和她的孩子轉。
她當年也不過是個閱世未深的小女孩罷了,這些動人的情話將她哄得什麼都忘記了。
她初中早戀時曾經被請過家長,家長一直以為她跟男生沒有聯係了,但是誰都不知道她偷偷地和他好了這麼多年。
什麼都給他了。
她不肯將孩子拿掉,父母隻能順著她的意思,和男方家商談婚禮的事情。
她當時成功地拗過了父母,為能和他相守百年而高興不已,選擇性地忽視了父母的長籲短歎。
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幸福的。隻要兩個人相愛,什麼都會有的。他這樣刻苦工作,都是為了給她和孩子一個溫暖的家啊!
父母覺得男方家實在太過普通了,餘立是獨生子女,她父母隻養了她一個,在家裡她是寶,父母希望出嫁之後她也能過得幸福,在彩禮上也沒有太過苛刻,隻是要對方意思一下,畢竟他們所在的地區風俗就是這個樣子的,彩禮越多顯得婆家對女方越重視。
也沒有多要,當年那個條件,隻要了一萬零一塊,寓意百裡挑一。但是房子要求男方買,他們家也出一半的首付,房子上寫小兩口的名字。
男方父母不願意掏這個錢,第一次雙方父母見麵就鬨得十分僵。
他們這邊的風俗就是彩禮錢很多,但是女方父母的陪嫁也多,就算不陪嫁房子也會陪嫁車子,總之會與男方給的彩禮相當。
其實男方就算是不說,餘立爸媽都不會虧待自己獨生女兒,陪嫁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對方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點。
“你家姑娘不自愛,弄出這種事出來,我們就算是將人娶進門,彆人也是要說閒話的!還好意思管我們要房子呢?我們沒嫌棄你們家姑娘就算是你們燒高香了。要想結這個婚,你們家必須陪嫁房子和車子!”
餘立父母當場就被氣得不輕,拉上餘立就走。
餘立也沒有想到一直對她還不錯的阿姨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哭哭啼啼地跟著父母走了。
後來男的來找她,跟她道歉,說自己父母不應該那樣說,那不是他們的本意,自己家條件餘立也知道,他不是獨生子,還有弟弟妹妹,要是錢都拿出來給他買房子了,他弟妹就上不起學了。
他道歉十分誠懇,還上門和她父母道歉。
他承諾說婚後就搬出來住,不會讓餘立受一點委屈。
當年大概也是真的愛的,餘立也更加愛他。要將這段多年的感情割舍,她舍不得,也狠不下心,哀求了父母多日,甚至以死相逼,將父母都氣得不輕,最後還是不得不依了她。
房子父母給她買了,全款買的,但是隻寫了她一個人的名字,並且在兩人結婚之前就逼著她去做了婚前財產公正。
大概是這件事傷了他的自尊心吧。
婚還是結了。但是婚禮上,他沒有露出太多笑容,當時餘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上去安慰他,他卻說自己隻是累了。
結婚確實非常地累,婚禮上收到的禮金,被他父母一句招呼沒有就全數拿走,其中大半都是女方家的親戚送的。
本來結婚就鬨得兩家都不高興,所以餘立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沒有告訴她父母。
還沒有結婚就弄出這麼多的事情,可知結婚後的生活到底有多一地雞毛。
她結婚沒有度蜜月,他說他沒有錢,餘立說自己有,但是他不管說什麼就是不去。
直到結了婚之後,餘立才知道,原來談戀愛的時候不管多甜蜜,對她有多好,結婚之後就大變樣的男人真的存在。
婚前就說好的房子隻是小兩口住,結婚之後,公公婆婆以照顧她的名義住了進來,一住下就再也不走了。
小姑子在城裡念高中,也住在她家,甚至她那個小叔子最開始也有事沒事就會跑過來住幾天,最後乾脆就將自己當成自己家了,沒事就呼朋喚友的過來通宵打麻將,時不時地就請他的那幫兄弟來家吃飯。
她是孕婦,白天要上班,夜了還休息不好。她公公婆婆雖然是打著來照顧她的名義,但是做飯從來不會將就她的口味,一家人愛吃辣口,頓頓都是重辣。她非但沒有被照顧,再短短幾個月就瘦了不少。她這時才明白過來,為什麼當初她媽媽不太讚成她買三房的原因。有三個房間,就會住進來閒雜人。
餘立脾氣好,再加上他一再叮囑她對他的家人多包容一點,所以她一直隱忍著。
直到她媽過來的時候,看到家裡的房間都堆滿了東西,她閨女在收拾客廳裡昨晚上她小叔子請客留下的殘局,她當時都已經懷孕七個月了,連彎腰都困難。可是這些東西她不收拾,她公婆也會視而不見,小叔子更是不可能會管,她從小到大整潔慣了,見不得這些垃圾這樣擺著。
她媽媽當場就爆發了,將她公婆一家人全部都給趕了出去。
他當時去了外地的工地,沒有在家,從他媽媽那裡聽說了這件事之後,立馬就請假回家,當天兩人就大吵了一架。
因為這件事,夫妻的感情再次有了隔閡。
他爸媽後來也沒有再搬來了,總算給了她一點喘息之機。
生孩子的時候他不在身邊,那幾天是她媽媽在家陪她,但是剛巧那天媽媽回家拿東西去了,她自己下了樓,打了出租去醫院。
她爸媽得知消息之後,火速就趕到了醫院,他爸媽因為被她媽媽趕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跟她聯係過。她生孩子也沒有來看一眼,直到後來知道生了個孫子之後才趕了過來抱他們的大孫子。
生孩子是真的痛,她順產的。
她痛得最嚴重的時候,含淚回想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似乎想著他,當年的甜蜜能將疼痛減輕一些。
他第二天才趕回了家,抱上他兒子就不撒手,沒有過問她一句——老婆,你辛苦了。
她躺在病床上,含笑看著他抱著兒子的場景。
老實說,這場景和她當年還是懵懂少女時期想象的場景出入不大,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他不是正式工,也就沒有什麼陪產假,他隻請了一周的假,陪了她一周就匆匆地趕回工地去了。
她公婆不會幫她帶孩子,她也不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們帶。她爸媽都是退休後返聘的職工,白天要上班,也不可能每天都給她帶孩子。
當年是她執意要嫁,倔強的她不想讓爸媽再替自己擔心了,她還在坐月子的時候就自己獨自帶孩子,洗衣裳,月子沒坐好,落下了病根。
他照例每天是要打視頻電話回來的,但是電話裡似乎和她沒有什麼話好說,隻專心地逗弄孩子。
餘立從來不知道養孩子會這麼累。她必須要化身超人,二十四小時保持警惕,孩子哭了要抱,餓了要喂奶,要給他換尿片,要給他洗衣裳。這些都隻有她自己,沒有人幫她。
餘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的,生了孩子之後,她頭發開始大把的掉。體重越發的輕了。
後麵她媽媽發現她在說謊,她婆婆根本就沒有幫她帶孩子,而餘立和她老公當時的工資也請不起月嫂,她媽媽將工作辭了,專心幫她帶孩子,她才輕鬆了一點。
銀行的工作不敢辭,他結婚錢說好的工資全部上交,結婚後一點都沒有見著。工地生活枯燥無趣,很多人都喜歡沒事打打牌。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染上了這個,手氣也不行,輸多贏少。不過這些餘立最開始的時候都不知道,他給的解釋是工地發不起工資,但是其實是全部輸掉了,不僅工資輸完了,還跟工友借了不少錢。
她在櫃台工作,銀行事情多,要開早會開晚會,好在她哺乳期可以提前回家。
養這個孩子,從頭到尾,他和他的家人沒有操過一點心。
好不容易,她父母托關係給他找了一個本市的工作,不是開挖機,而是國企。為了這個工作,她父母花了不少錢還欠下了人情。
他工資的事情瞞不住,欠的錢還亟需還上,沒辦法,他隻好跟她攤了牌。當年兩個人都很年輕,她才剛滿二十二歲,他也才二十三。
她雖然生氣,但是也很無奈。養孩子花銷太大了,她工資雖然不錯,但是也招架不住,他中專畢業,上了這麼多年班沒有存下一分錢。這個她早就知道,隻是當年被愛情蒙蔽了頭腦,選擇性的忽略了這個問題。
等到柴米油鹽醬醋茶擺在麵前,將被愛情掩藏的殘酷生活生生地擺在她麵前時,她終於倍感無力。
最後隻能跟她父母借了錢,才將他的賭債還上。
他這個時候對她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他一定會努力工作,好好掙錢養家。
大概這個時候,兩人還是相愛的吧。愛情還能繼續支撐這已經開始有些飄搖的三口之家。
生活是很難,可是要繼續。三年不長也不短,就這樣在每天忙得好像在打仗,連片刻的喘息之機都沒有就過去了。
這三年她性格變了很多。她那些好朋友都還沒有結婚,她有時候好不容易閒下來翻翻朋友圈,靜靜地看她朋友曬出的精彩生活。而她的生活永遠是帶孩子、做飯、帶孩子。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了。
這樣病態的穩定生活沒有維持太久的時間,他母親突然生病了。
他父母都沒有正式工作,也就沒有社保,甚至連醫保都沒有,兩人為了省那一年幾百塊錢沒有交醫保。
所有的被刻意忽視的問題在這時候全部湧現了出來。
他媽媽治病需要錢,但是他家裡根本就沒有多少積蓄,他媽媽認為她家是城裡人有錢,一定要她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