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鬆擔憂地看了秋水一眼,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後就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秋水不動聲色地坐著,心想大概司徒楠要開始認她了。
果不其然,司徒楠看著她慢慢道:“我有一個親妹妹,十年前走丟了。你長得很像我娘,我妹妹的肩膀上有一顆粉色的痣。”
他在秋水臉上沒有看到彆的表
情,喜悅或者是震驚都沒有,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所以,秋水姑娘,你很可能就是我的妹妹。”
秋水眨了眨眼睛,盯著司徒楠沒有說話。
司徒楠斟酌了一下,“我娘很想見你,我這次過來,就是接你回去的。”
他對秋水倒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情,即使這是他的親妹妹。畢竟,兩人除了血緣關係,就跟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加上秋水現在的身份,她回去隻會給王府造成麻煩。
雖然這樣說很殘酷,但是事實卻是就是這樣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當年你走丟之後,娘一直很難過,茶飯不思,差點病倒了。然後母親就從她娘家挑選了一個小姑娘,也就是你的表妹過府上來住,有她的陪伴,娘才終於好了很多。算起來,她已經在府上住了快十年,跟王府姑娘也沒有什麼兩樣了。”
秋水慢慢地琢磨他說這番話的意思。
她還沒有回去,就先跟她說著表姑娘的好話,司徒楠這是什麼意思呢?
秋水默不作聲,看著司徒楠,等著他自己將目的說出來。
“所以,你走丟之後,是盼月代替你孝順母親,等你回到府上之後,要好生和她相處,你覺得呢?”
這場景以前倒是沒有出現過,她人還沒有回去,司徒楠不擔心她這個親妹妹回了王府要怎麼適應王府的生活,會不會因此遭受非議,卻擔心起了一個表姑娘。
她笑了笑,“司徒公子說我是你的親妹妹,可是我怎麼感覺有些不太像呢?司徒公子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什麼?”司徒楠下意識地問道。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竟然是希望秋水不是他妹妹。
秋水笑道:“我還沒有回去,還沒有見到這位表姑娘,司徒公子就生怕這位表姑娘會因為我回去而受委屈。實話可能有些不中聽,但是正因為我走丟,這位表姑娘才得了一個在王府生活的機會,這十年我想她遠遠得到了她本來不會有的好處。我並不覺得我回去她會因此失去一些什麼東西,因為那本來也就不屬於她。”
司徒楠大概打死也沒有想到這位那天晚上見到還柔弱兮兮的秋水姑娘竟然會說出這麼直白又一針見血的話來,而且她還說得很在理,讓
人反駁不出來。
他舔了舔乾燥地嘴唇,下意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才重新組織了語言。
“我不是擔心她會受委屈,畢竟你才是我的親妹妹。我隻是考慮,你畢竟回去對王府也不熟,她在王府生活了這麼多年,有她帶著你,你也能很快就融入王府的生活。”
他已經在很努力地回旋,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秋水竟然寸步不讓。
“司徒公子這話讓我很不能苟同,您的意思是說,我回去之後,有爹有娘了,甚至還有你這位兄長,這麼親的親人都不值得依靠,卻要去依靠一個表姑娘嗎?”
司徒楠閉嘴了。說不出話來的同時也有些惱怒,怎麼秋水一點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沒見識和柔弱,反而句句話都能堵得他反駁不出來。
他有些尷尬地道:“先不說這個吧,你收拾一下,等你收拾好了,我們即刻就出發。”
秋水道:“倒也用不著收拾,我孑然一身來,這裡的東西都是方家的東西,隻是暫時供我使用而已,不是我自己的東西。隻不過方公子於我有恩,我須得當麵感謝他一番。”
司徒楠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方如鬆就站在外麵院子裡,房間裡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木牆並不隔音。
他心情很複雜,他也不是傻子,從司徒楠的話中,他聽出了他對那個表姑娘的維護。表姑娘在王府待了十年,從司徒楠的話中可以看出這個表姑娘在王府是很得寵的,秋水卻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家,回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吃虧。
秋水走出來,看到方如鬆緊蹙眉頭,在廊下走來走去。
“方公子!”
方如鬆聽到她的聲音,抬起頭來。
秋水朝他走過來,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拜,“公子於我有大恩啊,以後若是什麼時候用得上我,還請公子不吝開口,若是能相幫,我定義不容辭。”
方如鬆苦笑,她還在念著他的恩情,她自己能過好,他就很高興了。
方如鬆大概也知道這一彆大概就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心裡有些難過,“姑娘回去之後,一切要保重。王妃是你親娘,有什麼事情不要自己憋著,要跟王妃說。”他忍不住提點了一句。他擔心秋水回去之
後會受委屈,但是又不敢跟王妃說。
秋水心中感動,又一福身,“多謝公子。”
方如鬆心情複雜地想要將她扶起來,又顧念她現在的身份,終是止住了。
“姑娘保重。”
秋水跟著司徒楠一道坐著馬車離開了方家。
一路上外麵街道上的喧鬨聲不絕於耳,她隻是沉默沒有說話。
從司徒楠的態度可以看出,這個表姑娘現在在府上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她將頭轉向車壁,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這一次,她要將這個表姑娘將所有不屬於她的東西全部都吐出來。
從乘車轉乘船,不過半日就到達了淮安城。
淮安城依水而建,城門是用大塊青石砌成,城牆上麵布滿了青苔。
她坐在王府派過來迎接的馬車上,揭開車簾,將目光投向這座古老的城牆。加上這次,她一共隻見了這座城牆兩次,以前她進了這座城池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
王府生活也有代價,那就是自由。
作為高門貴女,她的行動是受到嚴格限製的,若是沒有父兄長輩相陪,她連那座後院都無法走出。
司徒楠騎著馬,走在馬車旁邊,他時不時看車廂一眼,看到秋水毫不害羞地將車簾揭開,看外麵的景致,眉頭就皺了皺。
果然是在外麵長大的,不知曉規矩。
他走過去提醒了她一下,但是秋水置若罔聞,還是如故。
司徒楠越發不喜歡她了。其實在來之前,方如鬆已經跟他說過了,秋水不是他的妾室,因為秋水不願意,所以她一直隻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方府。
本來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可是因為司徒楠覺得秋水似乎長了一身反骨,不如盼月乖巧,所以對秋水也還是不大喜歡。
秋水從側門進了王府。
一進府,她就被安排送去了正院見孟氏。
見孟氏的場景倒和記憶中沒有什麼差彆,孟氏見到她,先是抱著她哭了一場,然後才將她帶去了內室,親自看了一眼她肩膀上的粉痣,確定了她就是自己走丟的女兒之後,又抱著她哭了一場。
秋水也很配合地陪著掉了一場淚。
她以前回來的時候,確實是很欣喜的。終於見到了自己的親人,而她娘對她一直都很不錯
,一直想要補償她,即使知道她會讓她丟臉,也一直都沒有放棄她,所以見到孟氏的時候,秋水心裡是真的有感觸。
“你爹也知道了這件事,他今天有事出去了,晚些時候就會回來了,到時候就讓你見見他。好孩子,你受苦了!”
孟氏剛才一拉她的手就感覺她的手有些粗糙。養在閨中的女子,通常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手指保養得十分細膩,手粗糙的是那種做粗活的人。
孟氏簡直不敢想象她女兒這些年遭受了什麼苦,直是心酸得掉淚。
就在她的院子,秋水在婢女的伺候下,換洗梳妝,重新換了一身衣裳。
“好孩子,這衣裳是你表妹的,剛做好,還沒有給她,你回來了就先給你,你們身材都差不多,我一會兒就吩咐繡娘給你做幾身衣裳。”
秋水沒有拒絕。
孟氏一直摟著她說話,看得出來,對於她回來這件事,王府隻有孟氏是最高興的。
司徒楠將人帶回來之後就回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換洗了一番之後,想了想,還是去了李盼月的院子。
李盼月見到他來,高興極了。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毫不避諱地摟住司徒楠的胳膊,搖晃了幾下,“聽說羅縣產美玉,哥哥可給我帶禮物回來了?”
司徒楠從懷裡掏出一枚成色上佳的俏色羊脂玉,“這個特意給你帶的。”
李盼月高高興興地將玉接了過去,“謝謝哥哥。”
她又連忙吩咐婢女上茶點。
司徒楠擺了擺手,“彆忙活了,快坐下,我有件事情跟你說。”
司徒楠就將秋水回來的事情說了一下,說完就看到李盼月已經像個木頭人一樣僵住一動不動了。
“盼月,盼月,你沒事吧?”
李盼月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他,眼眶倏地就紅了。
“表哥,你說凝霜表妹回來了?這…這真是太好了。”
司徒楠從她臉上看出了害怕,安慰道:“你彆擔心,就算是凝霜回來了,你也還是王府的姑。”
李盼月慘淡一笑,“怎麼會呢,我本來就不是王府的姑娘,現在凝霜回來了,我大概就要被送回家了。”
司徒楠道:“怎麼會,若不是因為你這些年一直陪在
母親身邊,母親現在說不定會是什麼樣呢。你彆擔心,不會有人送你回去的。”
李盼月盯著他衣裳上的花紋,心想:不會有人送她回去嗎?上一輩子,可是凝霜一回來,孟氏就開始計劃要將她送回家。這輩子通過她的努力,司徒楠已經偏向她了,可是孟氏呢,就算是她在孟氏麵前表現得再乖巧又有什麼用?她終究不是孟氏的女兒。
上輩子凝霜是司徒楠找回來的,她知道是從羅縣找回來的,所以她這輩子就一直試圖阻止他去羅縣,可是司徒楠彆的事情都比較遷就她,唯獨這件事他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不僅將凝霜找回來了,還比上輩子早了快半年。
她幾乎還來不及布置什麼,凝霜就回來了。
隻希望凝霜這輩子也和上輩子沒有什麼兩樣,那樣就不足為懼。想到這裡,她心裡稍安。
“表兄,若是我真的有一天會被送回家去,我也不怨恨誰。本來這一切都是凝霜表妹的,我應該回我自己的家。”
“什麼你自己的家!這裡就是你家,你想回哪去?”司徒楠霍地站起來,“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誰都不會將你送回去的,就算是有人想,我也不會同意!”
秋水改回了她自己的名字,司徒凝霜。
她以前不想用秋水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總是會讓她難以忘記成長過程中的傷痛,這是名字是她的恥辱。可是現在她覺得什麼名字都是一樣的,她的過去不是恥辱,成長過程是很心酸,可是她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她人生遭遇這樣的不幸不是她的錯,她一點都不怪自己。
凝霜和秋水就是一個人,不管是過去的村姑還是現在的王府千金。過去讓她變得更加堅強了,現在輕易不會有什麼事情或者人能中傷到她。
孟氏也得知了她沒有給方如鬆作妾,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就算是凝霜流落到了平民百姓家都沒有關係,她沒有學過規矩,沒有學過讀書識字,這些都沒有關係,都可以教她,雖然有些晚了。
憑淮安王府的權勢,他們完全可以給她找一個不敢計較這些事情的婆家。
當天晚上,凝霜就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和印象中沒有什麼兩樣,他對她的回來沒有表現出什麼驚
喜。
凝霜也不喜歡這個父親,可是現在,她必須要討好他,隻有討好他,讓他喜歡她,凝霜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知道眼淚是女人特有的武器,隻是這武器用得好就會成為助力,用不好就會中傷自己。
她見到淮安王司徒聿,司徒聿隻是問了幾句,顯得十分的冷淡。
孟氏在一旁看得清楚,她知道司徒聿女兒眾多,對於這個早就走丟的嫡女也並不上心。她心中暗恨,可是也無法,隻好在心中默念自己對自己女兒好,她將女兒摟住,卻發現女兒在不停地抽泣。
“凝霜,你這是怎麼了?”
司徒聿也將目光投了過來。
司徒凝霜默默地掉著眼淚,輕聲道:“女兒曾經無數次夢到父親,隻是總也看不清父親的臉。隻記得夢中的父親身材偉岸,和藹可親。如今總算是見著了父親,女兒喜不自禁。父親和夢中一模一樣,高大偉岸,女兒今生今世還能見到父親母親,已經無憾了。”
聽她這番話,孟氏心疼得直掉淚。
凝霜哭得很有技巧,她並不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抽泣,她本來看著就很柔弱,如此哭得梨花帶雨,看著就讓人心疼。
司徒聿看著凝霜,見她淚流不止,又不敢哭出聲來,不由得想起了這個女兒小時候的樣子來。她本來應該在王府錦衣玉食地長大,卻遭受了這樣的劫難。她還如此思念自己,見麵就哭得讓人心疼,心裡也不由生出了些許愧疚,放低了聲音,“凝霜啊,回來了就好,以後在父母身邊,誰都不敢欺負你了。”
凝霜點了點頭,“謝謝爹爹。”
一聲爹爹又讓司徒聿有些傷感。
他為了撫慰自己的愧疚之情,親自發話,將凝霜安排進了最好的一間院子,上輩子的凝霜回來都沒有能住進這處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