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阿寧從房中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急忙圍上去,問他桃花怎麼樣了。
“王爺那個法子很有些用,桃花的脈象現在已經平穩了許多。”阿寧道,“如果一切順利,今天晚上她或許就能醒了。”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花嬸嬸喜得抹淚,“我就知道,那小丫頭是個命大的。”
其餘人也高興極了,這兩天壓在心口的巨石總算能卸下,立刻說等這回都下山了,一定要在城裡好好擺幾天流水席。鬨鬨嚷嚷的,花嬸嬸便開始揮手趕人,讓他們到外頭商量去,彆在這裡吵到病人。
大家就都散了,隻留下桑延年還傻站在原地。
“桑大夫,正好。”阿寧說,“我家公子請您進去一趟。”
“我?”桑延年心裡一慌,佯裝鎮定地問,“是有什麼事嗎?”
“桃花的病情現在已經穩定多了,桑大夫能不能幫忙看顧片刻?我與公子還要去替彆的百姓看診,程姑娘與桃花娘也熬了一夜,她們實在是太累了,得休息一陣。”
“當然,當然可以。”桑延年趕忙點頭,又猶豫著開口,“桃花真的快醒了嗎?可她昨日的脈象還極為凶險,幾度甚至連氣息都沒了。”
“嗯,就是快醒了。”阿寧極為肯定,“我家公子說的,不會有錯。”
桑延年便沒有再問了,隻跟著他進門,見桃花娘正在同程素月說話,神情看著比先前要輕鬆許多。柳弦安讓開床邊的位置,對桑延年道:“她目前不需要什麼特彆的看顧,隻需留意有沒有再度抽搐便是,還有,千萬不能著涼染風,否則怕會前功儘棄,要注意的事情就這些,那此處就交給桑大夫了。”
“好,柳神醫去忙吧。”桑延年說,“我會照顧好她。”
待柳弦安與阿寧離開後,程素月也扶著桃花娘,兩人一起去了隔壁房中歇息。
四周重新變得安靜下來,窗戶上橫七豎八,掛著厚厚幾條布巾,應該是為了擋風,卻將亮也一並遮了,隻有細細幾線陽光從縫隙中穿透過來,裹著空氣中的灰塵一起飛舞。
桃花整個人都陷在被窩中,看起來瘦弱得可憐,也脆弱得可憐,就像一隻初春的蝴蝶,隻需要一陣風,就能將生命不可逆轉地吹到儘頭。
桑延年把她的手從被窩中拿出來,戰戰兢兢地探脈,發現的確要比昨日更加舒緩平穩,跳動得也更有力度,阿寧沒有說謊,桃花是在逐漸好轉的,很有可能馬上就會蘇醒。
等她蘇醒之後,就會說出真相,說出是因為喝了自己的藥,才會中毒險些喪命,到那時……
桑延年後背湧上一股寒意,不,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房間裡除了自己,並沒有彆人。
而柳弦安方才說,桃花若是吹了風,沾染了寒氣,就極有可能會加重病情。
他臉色慘白地看向窗外,外頭恰好正在刮風,吹得樹梢晃動,草葉翻飛,天邊的雲也暗沉沉的。
快要下暴雨了吧。
桑延年盯著昏迷不醒的桃花,胸口微微起伏著,許久之後,他暗自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地站了起來,匆匆奔到窗邊,將上頭掛著的布巾掀開,風立刻呼呼倒灌了進來。
“咳。”桃花被吹得咳嗽了幾聲,又細弱地叫了聲,“娘親。”
小貓崽子一樣的奶音,卻像猛獸利爪抓過了成年人的心臟。桑延年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他心想,我這是在做什麼?已經害過一次,瞞過一次,現在竟當真還要殺她第三次嗎?
布巾又被放了下來,可能桑延年的腦子還沒想清楚,究竟為什麼要放,但手卻已經不受控地鬆開了。他知道自己做不出這種事,似乎因為無知和怯懦被動殺人,就已經是此生惡的極限,實在沒法再往那深淵中邁出更大的一步。
桃花的呼吸又逐漸平緩了下來。
桑延年眼神痛苦,他無法承受她蘇醒之後說出的真相,卻又實在沒有殺人的勇氣,他不知道這究竟算膽小窩囊,還是算殘存的醫者良知,但似乎都不重要了。在殺人和下獄之間,其實還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遠走高飛,永遠離開這裡,隱姓埋名到天涯海角,反正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又有什麼牽掛是非留在赤霞城不可的呢?
主意打定,桑延年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折返桌邊匆匆寫下那日桃花服用的藥物劑量,又特彆圈出“黑蝥”二字,疊好往她手中一塞,方才離開了房間。
待他走遠之後,程素月躍下屋梁,桃花娘也從隔壁趕過來,急忙問道:“我見到桑大夫走了,真的是他嗎?”
“你去看著桃花,我去找柳二公子。”程素月握著藥方,“這次或許是真的有救了。”
……
桑延年騎上馬,朝赤霞城的方向一路煙塵滾滾,風吹得他嗓子乾裂,臉似乎還被沙石打破了,但也不敢停下,生怕後頭會有人追來——在桃花手裡的紙條被發現後,他們肯定會追來。想及此處,他又一甩馬鞭,用更快的速度去逃。
他衝進城門,顧不上兩邊百姓詫異的目光,連滾帶爬地回家收拾行李,隻將所有的值錢東西都胡亂一卷,出門卻見府衙的官差已經守在了門外。
桑延年膝蓋一軟,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什麼都完了。
他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
柳弦安花了三天時間,總算把桃花救了過來,桃花的爹娘拉著他的手直哭,口中連連道謝,就差跪下給神醫磕頭。梁戍捏著一包點心進院,見著的就是這感人一幕,柳二公子看起來像是腦子不太清醒,雙眼迷離地站在原地,正在被感激涕零的病人親屬拉住手,說一些“華佗在世”“天下第一”之類的謝辭。
柳弦安:“嗯嗯嗯,都對,都對,那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