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裡的一草一木,皆是由世界主人親自挑選栽種,而同理,世界的客人,自然也必須得到主人的允許與邀請,方能踏入。現在驍王殿下既然來了,就說明在柳二公子的內心深處,其實也存在這麼一個“長劍在手,萬軍莫敢不從”的無敵大將軍形象,不僅能統領全大琰的軍隊,也能統領四萬八千歲的諸位先賢。
在廣袤無邊的精神領域裡,柳弦安坐在一隻白鶴上,慢悠悠地自由穿梭。被推翻重建的世界依舊是雜亂無章的,他覺得自己未來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方能一一悟透天道,將這裡變回井然有序的樂土。不過頭已經不像剛被救出山洞時那麼痛了,或許是因為彌漫在四野間的檀木香氣很好聞,又或許因為是提著劍的驍王殿下看起來萬分安全可靠,所以能讓自己在最放鬆的狀態下,慢慢思考世界與本我。
然後思考著,思考著,再慢慢睡著。
沒辦法,精神太放鬆了嘛。
柳弦安腦袋直直往前一點,梁戍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他的後領。柳二公子處變不驚,在夢中騰著雲,整個身體一飄,找了處軟和地方繼續睡,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而這也是梁戍此生第一次被人投懷送抱,他單手虛攬住對方的腰,眉頭微皺,一時竟像是將那場荒誕春|夢又搬進了現實中,還順道喚醒許多被遺忘的細節,美人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花心有人撚,暈暈如嬌靨。
他發現自己的確是要比二姐卑鄙許多的。二姐喜歡美人,是喜歡純粹地欣賞,隻擺在後宮便已滿足至極,而自己的見色起意,卻裹挾著萬般不可言的紅塵欲念。
梁戍將人放到床上,起身離開馬車。
沒一會兒,柳弦安也雙眼惺忪地跟了出來。主要是因為他睡著睡著,曠野間的檀木熏香味突然就淡了,費勁著急地醒來一看,馬車裡果然隻剩了自己一個,於是稀裡糊塗地就鑽到外麵找人,誰知先是一個不小心撞到了頭,緊接著又是第二個不小心,一腳踩空向前撲去。
“公子!”阿寧嚇得趕緊衝過去接,自然是不可能接到的,但柳弦安也沒被摔,梁戍在空中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穩穩當當架在了玄蛟背上。
“夢遊了?”
“沒有。”
柳弦安剛才本來就處在半夢半醒間,跌倒時還當自己依舊在騎鶴騰雲,並無絲毫慌亂。現在被放回馬背上,也沒覺得多慶幸,腦子依舊維持著懵懵懂懂的狀態,打個嗬欠,半天方才補了一句:“沒有夢遊,我是專門出來找王爺的。”
梁戍嘴角一揚:“為何要找我?”
“就醒了。”柳弦安牛頭不對馬嘴地應付回答,明顯又是懶得思考,梁戍便也沒有再催他,隻放慢了馬的速度。山林裡的秋景實在是美,斜陽喬木,雁卷孤雲,紅葉流淌了滿溪。
柳弦安的注意力也慢慢被林間景色吸引了,他打算往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也移植一片差不多的秋林,於是時不時就扭頭看看兩側。過了一會兒,又問:“王爺喜歡紅葉嗎?”
梁戍答:“喜歡。”
柳弦安心想,那我就給你也種一片。
或者大方一點,乾脆種個滿山。
梁戍看他此時精神奕奕,像是徹底睡醒了,方才問道:“那些記白胡子老頭有沒有再煩你?”
柳弦安先是糾正了一下,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而且並不全是老頭,還是有很多香蘭美人的,然後就又想起了剛剛的夢,便回過頭:“這次王爺也在。”
梁戍不動聲色:“也在論道?”
這話聽著真的好鬼扯,連他自己都不信。
柳弦安果然搖頭,他的表情繃著笑:“不,王爺在幫我維持秩序。”
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放肆,誰準你拉本王去乾活的?”
柳弦安敷衍地“嗯嗯呀呀”,心裡卻想,反正我以後不說,你也不會知道。
他將身體轉回去,繼續閉著眼睛愜意吹風。梁戍也一笑,山間此時滿是漿果落地後散出的甜香,他卻更喜歡對方衣領間的味道,是極淡的草藥與竹葉混合出的氣息,沁潤心脾。
高林擠在車夫旁的位置,揣起手看著兩人,表情慈祥,好似一位欣慰的老母親,王爺與柳二公子的關係,如今真是越來越好了。
阿寧也是同樣的想法,因為先前他還能偷懶在公子身旁躺會兒,現在已經差不多一天到晚隻能坐在馬車外,要躺就去另一架馬車上躺。他也曾經好奇,自家公子整天同王爺待在一起,到底在做些什麼,於是大逆不道地偷偷掀過兩次車簾——
第一次,公子在睡覺,王爺也在睡覺。
第二次,公子在睡覺,王爺在看他睡覺。
反正總逃不脫睡覺。
公子睡覺不稀奇,稀奇的是王爺竟然也願意陪著睡,這與傳聞中可太不一樣了。阿寧便問高副將,在西北時是什麼樣的情形?
“西北啊。”高林嘴裡叼著一根草葉,“若沒有戰事,隻待在月牙城的驍王府中,倒也不算忙,不過王爺是閒不住的性子,頂多睡上一天,就會沒事找……不是,就會去關心一下邊境貿易,或者乾脆帶兵去大漠裡打狼。”
對的,傳聞裡也是這麼說的。
那為什麼王爺在同我家公子在一起時,會變得如此安靜沉穩?
高林其實也沒想明白這件事。
阿寧分析:“會不會是王爺聽懂了公子的三千大道?”
高林提出另一種假設:“也有可能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