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番外(1 / 2)

長風有歸處 語笑闌珊 11704 字 8個月前

雖然柳弦安在家時,經常會想象自己赤足行於極冷的無邊雪野,但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是北風剛吹動白鶴城的第一片黃葉,連最靈敏的鳥雀都沒反應過來呢,山莊的小廝們就已經快手快腳跑進跑出,替自家懶蛋公子備好了暖烘烘的火盆,柳夫人還會額外給他添一條鬆軟蓬鬆的棉花被——因為總躺著不肯動,確實容易受涼。

阿寧說:“我聽聞西北極冷,比王城還要冷。”

柳弦安躺在寬敞的馬車上,懶洋洋地接一句,西北自然冷,風雪滿玉門嘛,先前總在詩文中見到,這回總算有了機會,我們要好好身臨其境體驗一番。

阿寧卻提醒:“可是公子那麼怕冷。”

柳弦安將手瀟灑一揮,無妨的,我也可以不怕。

結果在抵達月牙城的第一天,剛鑽出馬車,就被邊關狂風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頭發與衣袍胡亂飛起,打得臉直疼。

梁戍直接將人抱進了驍王府。

柳弦安頂著一頭不怎麼神仙的亂發,擦了兩把臉上風沙,扭頭看看四周。這座府邸雖說與王城那座差不多的簡陋,也一樣舊,但勝在十分高大結實,而且房間裡的火盆足夠旺盛,將窗戶一關,大漠裡嗚嗚咽咽的風便被擋得七七八八,也吵不著人。

臥房中的床和被褥靠枕都是新換的,看著極為軟和蓬鬆,柳弦安仔細沐浴完後,將自己舒舒服服往裡一裹,就堅決不肯再起來了。

與大道同遊,與大道同遊。

梁戍坐在床邊,用手指夾著他的臉蛋扯了扯:“一來就睡,不同我去看看軍營?”

“不去,太冷了,不想動。”柳弦安半閉起眼睛,一杆子撐出老遠,“等春寒過了再說。”

彆人睡懶覺論天,柳二公子睡懶覺論月。

梁戍點頭:“好,那就等春寒過了再說。”

阿寧聽得直歎氣,看來王爺靠不住,隻有靠自己。於是他每天都要力大無窮地將自家公子從床上扛下來,套好暖和的衣服,監督他出門走走路,再打打養生拳,活動活動。柳弦安大多數時間都還算配合,但有時實在犯懶,便會一邊往回跑一邊敷衍:“今天已經走過了。”

阿寧追問:“哪裡走過啦?”

柳弦安鑽進被窩裡,理直氣壯地答,在三千世界裡走過了,走了九萬步,腿酸得不行!正說著,就又睡了過去,結果還真走完了一整場冗長的夢境。晚些時候,梁戍忙完公務,從軍營中回來,手上帶著春日寒意,一把將人從暖呼呼的被窩裡撈出來——就是這麼討嫌吧,但好在柳二公子沒脾氣,被鬨醒之後非但不生氣,還覺得甚是慶幸。

“又夢到什麼了?”梁戍問。

柳弦安答:“夢到我一直在走路。”

走過風,走過雪,還走過一座很高的山。對於一個大懶蛋來說,這可實在是太累了,於是梁戍就真的抱著他耐心哄了半天,最後還許諾,要往三千大道中給他送一匹最好的戰馬。

但卻遭到了拒絕,柳弦安強調:“我自己有馬。”

梁戍想了一下自己今早見到的,那匹混在彪悍戰馬群中悠閒踱步,嘴裡還要嚼一口豆餅草料的小紅胖馬,點頭:“嗯,那確實是你的馬。”

“王爺替我將它照顧得好一些。”柳弦安打著嗬欠,“等天氣不冷了,我還要騎它去大漠中逛逛。”詩中怎麼說來著,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雖然自己的馬是紅馬,但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

梁戍對他言聽計從,具體從到了何種地步呢——直到兩個月後,驍王府裡為數不多的外院下人們,也還沒能成功見著柳二公子的麵,隻知道這神仙疙瘩一天到晚躺著,說著玄乎的夢話,什麼“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什麼“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如同下一刻就要飛升。

於是大家紛紛感慨,太彆致了,不愧是王爺帶回來的人!

午後小院被太陽曬得暖暖烘烘,阿寧覺得熱,便將屋中火盆撤出去兩個,自己捧起一本醫書趴在床邊看,看著看著,也就睡著了,恍惚間覺得身後似乎有動靜,睜眼一瞧,趕忙揉著眼睛追過去:“公子怎麼起來了?”

柳弦安站在門口,使勁伸了個懶腰:“你沒聽到鳥鳴嗎?夏天要來了。”

阿寧心中一喜,倒不是喜夏天,而是喜自家公子終於願意將出門大事提上日程!

外宅裡,趙小毛正在玩一隻木雀,他是府裡出了名的皮猴子,本就頑劣惹人頭疼,最近又跟高林學了些拳腳功夫,就更無法無天上躥下跳,簡直沒有一刻是安分的,吵得老趙都不再摳門了,花大價錢給兒子買了這隻小玩意,攆他出門去玩,隻求自己能換半天耳根消停。

趙小毛確實也玩了,但玩得另辟蹊徑,沒有放它四處飛,而是三下五除二拆成十七八個零件,有模有樣地研究了起其內部構造。

隔壁小姑娘原本是高高興興來一起飛木雀的,結果卻見到了一堆碎木塊,自然毫無興趣,轉身要走,反倒被扯住辮子,於是氣得從地上撿起石頭丟他。趙小毛被砸了,隻捂著腦袋蹲在地上笑,似乎高興得很,傻模傻樣,梁戍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簡直看得頭疼欲裂。

小姑娘最後哭哭啼啼地跑走,趙小毛也沒去追,而是繼續專心致誌探究自己的寶貝木頭,直到腦袋上挨了一個爆栗。

“哎呦!”

“哎什麼呦!”梁戍用兩根手指捏著他的肩膀,嫌棄道,“你這臭小子,怎麼隻長個子,不長本事?”

“王爺。”驍王府裡沒大規矩,小娃娃就更不必遵守,趙小毛將臟手往身上擦了擦,不服氣地辯解:“高叔叔都誇我有本事。”

“你聽他的,他自己都是光棍一條,與你算同病相憐。”梁戍嚇唬小孩,“再這麼皮下去,當心將來討不到媳婦。”

趙小毛覺得很無所謂:“討不到就討不到,我看王叔李叔錢叔宋叔馬叔張叔他們,都沒有媳婦。”

一句話狠狠戳中驍王殿下的痛處,他實在不懂為何自己的西北大營如此盛產光棍,眼看這小兔崽子也有向前輩看齊的趨勢,梁戍誨人不倦,皺眉道:“你怎麼淨看沒的,不看看有的?”

“誰有?”

“我有。”

趙小毛想起了大人們的閒聊,好奇極了,立刻壓低聲音問:“是那個一直睡覺的好看神仙嗎?”

梁戍頗為滿意這句話,沒錯,是好看神仙。

兩人正站在樹下說著話,趙小毛餘光瞥見一片白影,扭頭一看,突然就睜大眼睛,“哇”了一聲。

梁戍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神仙竟然自己出門了。這天氣穿大袍子是不成的,容易灌風,於是阿寧便替自家公子找了一套合身的棉夾襖,料子用了江南最好的流雲緞,行走時如風拂竹林,俊朗風雅,飄逸挺拔。

趙小毛此前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文雅的人,一時間有些呆了,甚至極為罕見的不好意思起來,在身後衣裳上擦了擦臟兮兮的手,與程素月初見柳弦安時悄悄拽袖子差不離,可見確實是一個窩裡出來的。

梁戍迎上前,笑問:“總算願意出來走走了?”

柳弦安道:“夏天來了。”

“嗯,夏天來了,不過外頭還是冷。”梁戍替他將披風拉好,又捏了一把冰涼的指尖,問,“沒帶暖爐?”

阿寧趕忙跑回去取,柳弦安視線擦過梁戍的肩膀,看著樹下站著的孩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趙小毛是小名,他有個大名,是為了上學堂而取的,叫趙無地!

原本其實是趙無敵來著,軍營裡出生的孩子嘛,勇猛善戰,無敵無敵,意頭好得很。結果趙小毛還沒長到上戰場的年紀,就先在學堂裡打了個天下無敵,老趙天天提著臘肉給彆家爹娘賠禮道歉,一怒之下,就把兒子的名字給改了,無敵改成無地,提醒他你爹我一窮二白,半畝良田沒有,你若不努力,現在沒地,將來也一樣沒地。

柳弦安第一次聽到如此隨意的名字,但卻意外與這片蒼涼的邊關相契合,他道:“以其無死地,好名字,往後也是要百戰百勝的。”

趙小毛沒懂,什麼死?

於是柳弦安就站在樹下,給他講了講什麼叫“出生入死”。一個不愛念書的孩子自然弄不懂所謂“生之徒”“死之徒”,但卻依稀聽懂了字麵意思,以其無死地,就是說將來敵人找不到任何自己的弱點,所以能百戰百勝,所向披靡!

趙小毛都懵了,原來我這麼厲害嗎?

“你這名字中寫有長生之道,勤學苦思,將來或許能參悟一二,不過若實在不愛念書,倒也不必勉強。”柳弦安彎腰撿起地上木零件,研究了一下構造,“人嘛,短短數十載,重要的是逍遙天地間。”

逍遙天地間。趙小毛喜歡這五個字,他雄心勃勃地想,好,將來我就要逍遙天地間。

等阿寧抱著暖爐跑回來時,柳弦安已經重新拚好了木雀,正在周圍一圈人的圍觀下,將其放飛。

至於哪裡來的一圈人,因為柳二公子出門的消息已經飛速傳遍全府,大家抱著看神仙的心態紛紛趕來,然後就當真見到了一個渾身發光的神仙,站在陳舊破宅前,翩然鶴立不染塵埃,與周遭環境那叫一個格格不入。

這果然是被自家王爺花言巧語騙回來的吧?

大家心裡都忐忑得很,一邊忐忑,一邊鼓掌,木雀最終在一片熱烈的歡呼中飛上了天,趙小毛驚訝地說:“它怎麼能飛這麼高?”

“這並不算高。”柳弦安拍拍他的肩膀,仰頭感慨,“真正的高,在九萬裡雲層之上。”

趙小毛還在掰著手指算九萬裡有多高,柳弦安卻已經跨出了院門,他打算去看看軍營,再看看自己的馬。

梁戍道:“軍營距離此地有些遠,你現在去,今晚怕是隻有宿在那裡。”

柳弦安答應,那我們就宿在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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