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蛟一路馳騁,帶著兩人向城外奔去。此時戈壁紅日高懸,雁群結隊,防禦城牆如巨龍盤旋蜿蜒至天的最深處,一眼望去震撼萬分,柳弦安倒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自己又不小心跌進了三千大道裡。
“王爺,柳二公子。”高林策馬而來,身後還跟了一隊部下,他們剛去大漠裡打了許多野物,有一頭狼,幾隻黃羊,還有一隻罕見的雪豹幼崽。
柳弦安問:“它也是打來吃的嗎?”
“不是!”高副將立刻否認,這小崽子能有幾兩肉。
梁戍伸手將幼崽拎了過來,它“吱吱吱”地叫著,後腿還在不斷滲血。柳弦安捏起來看了一眼,道:“是咬傷的。”
梁戍看向高林。
高副將連連擺手,不清楚,反正不是我咬的。
周圍一圈將士都在悶笑,有人道:“王爺,這小豹子是我們在路邊撿著的,撂在外頭怕是活不了,高副將就說帶回來給大夫瞧瞧。”
“能治嗎?”梁戍問。
“能。”柳弦安用指背蹭了蹭那毛茸茸的身子,又抱回自己懷中,“它還小,應當很快就能複原。”
雪豹幼崽也是懂點眼色的,被高林拎著時嘰嘰歪歪,擰來扭去,淒厲地叫了差不多一路,吵得人肺管子疼,現在換了個人抱,倒是立刻消停下來,將腦袋一歪,兩隻黑如寶石的眼睛圓溜溜睜著,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來,嚶嚶哼哼個沒完。
高林:“嘿呀!”
而將士們也看得大開眼界,怎麼這也能以貌取人?此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等到了傍晚時分,全軍營的人就都聽說了“柳二公子能輕而易舉馭猛獸”的傳奇,至於是何猛獸,有人說是狼,有人說是豹,也有人說是王爺——當說不說,最後一個確實挺猛的。
至於柳二公子的樣貌,本就是天上有地上無,再一吹,越發飄得沒邊。一時之間,負責照顧雪豹的軍醫老張和負責喂小紅馬的馬夫老李搖身一變,成為了眾人爭相羨慕的對象。高林一路走一路聽,還挺樂,他是願意軍營中多些鬨哄喜事的,總比打仗強。
柳弦安替雪豹處理好傷腿,而後便興致勃勃去找自己的馬,找到之後一愣,差點沒認出來:“怎麼胖這麼多?”
“回柳二公子,它搶草料搶得凶啊。”老李也叫苦,“一頓飯能從槽這頭吃到槽那頭。”
拉不住,也不敢馴,畢竟是王爺親自牽過來的,所以隻好縱著,縱出一身肥肉,跑起來時整匹馬都在抖。
柳弦安:“……”
小紅馬:“……”
老李找補:“但這匹馬身體底子不錯,胖得快,瘦起來也快。現在天氣已經暖和了,柳二公子每日騎它出門跑上兩個時辰,不出半月,定能膘肥體壯,與玄蛟有一比!”
柳弦安一聽就開始頭暈,每日騎馬出門跑兩個時辰,這和走八千步路有什麼區彆?我才不跑。
梁戍及時攬住他的肩膀:“無妨,往後我差人替你去練馬,不過明天倒可以先騎它出門,我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柳弦安問,“何處?”
“帽兒坡。”梁戍答,“是一月一次的邊境集市,不止有兩地百姓,還有許多天南地北的商販,稀罕物不少,或許還會有藥材,哪怕不買,也能瞧個熱鬨。”
柳弦安是不怎麼喜歡湊熱鬨的,但他喜歡與梁戍一道湊熱鬨,去帽兒坡也好,或者是彆的什麼坡,總之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覺得很高興,便答應下來。
考慮到小紅馬明日還要跑很長一段路,梁戍大發善心地讓它多歇一日,自己帶著柳弦安騎上玄蛟,又在大漠中遛了一圈。西北的夜與江南是極不同的,天空被染成最深沉的墨藍,一輪巨大銀月緩緩升起,如圓盤低垂懸掛,四周圍繞著絲縷淺粉雲環,綺影不斷隨風浮動,奇幻得恍若另一重時空。
柳弦安騎在馬上久久癡癡地看著,他難以用語言言明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過了很長時間,方才道:“在我的夢裡,也有這麼一輪大而明亮的月亮,掛在最高的山巔,有仙人駕鶴穿梭其中,他們取露珠釀美酒,喝醉之後,就自由地躺在雲中。”
梁戍從身後抱著他,懶洋洋接話:“或許在這輪圓月裡頭,也住著仙人呢,誰能說得準。”
柳弦安卻道:“那我想登上去看看。”
梁戍稍微“嘶”了一下,為難道:“現在啊?”
柳弦安扭頭看著他笑。
梁戍趁機耍賴親住他:“不許去,留在人世間陪我。登月這事,光是聽一聽就累得慌,不如留給幾千年後的人去做。”
一邊說著話,又順便踢踢馬腹,示意它速速掉頭回營。月亮再美麗,看兩眼也就差不多了,大漠夜半風寒,吹病自家懶蛋不劃算。
柳弦安縮在他懷中,不忘再扭頭看一眼月亮,清清冷冷的巨物,教人心中既向往,又隱隱有些懼意。他閉上眼睛幻想,那裡應當是極冷的,黑色的雲影,或許就是月上的海與山,有海有山,那就是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至於具體有多廣袤,多無垠,大概有九萬裡,又大概有九萬萬裡。
一想到自己倘若登上月亮,就要孤身立於九萬萬裡的山川湖海之間,柳弦安不自覺便打了個寒顫,那可比夢中的雪野要大上千千萬萬倍,豈不是要走到地老天荒?睡仙就這麼專心致誌地擔憂愁苦著,眉頭也緊鎖,鎖啊鎖的,耳邊卻突然傳來溫暖的觸感。梁戍俯下身,單手將人整個擁入懷中,低聲道:“你不必去那裡。”
六個字,柳弦安突然就心安起來,對啊,我不必去九萬萬裡之外,因為現世中正有人用力摟著自己,很安全,防禦結實得很,也飄不動彈。
梁戍又側頭去親他的脖頸,親得柳弦安有些癢。兩人就這麼萬般親昵並且萬般不清白地一路回到營地,剛一回到帳篷,梁戍的手已經專挑非禮之處開始動,柳弦安拍了他一巴掌:“沐浴!”
梁戍在他耳邊許諾:“等到天氣徹底熱起來,我帶你去洗天澡。”
柳弦安沒懂:“什麼叫天澡?”
“戈壁深處有一汪活泉,如嵌於荒野銀草中的一顆明珠。”梁戍道,“不過現在還有些冷,你受不住。”
柳弦安覺得這裡的“受不住”八成有兩重意思,但他也不願細問,裝糊塗地敷衍“唔唔”一下,再議,再議,而且我也並不是很想去荒郊野外沐浴,萬一遇到狼了呢,或者正洗著澡,突然來一群山羊在旁邊喝水,也很古怪。
所以還是在帳篷裡沐浴為好。
親兵沒有考慮到自家王爺已經不再是光棍這一重大改變,送來的浴桶還是隻能緊緊巴巴裝一人,可見他的月錢遲遲不漲,也不完全是因為高副將摳門。而且床鋪也窄小,不僅窄小,還晃蕩,躺一個人沒什麼問題,躺兩個人就開始不堪負重地“吱吱扭扭”,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從中間斷裂。
柳弦安緊急道:“不行!”
梁戍也覺得這破木板確實不行,於是乾脆將人抱下床,同時不忘抽走旁邊搭著的一張牛皮毯,免得桌子太硬,硌疼自家嬌生慣養的懶蛋。
桌子倒是很結實,沒散架,散架的隻有柳二公子,沒有辦法,驍王殿下真的很難令人招架。
他覺得自己即便真走九萬萬裡,可能也就隻有這麼累,睡時腰背酸痛,睡醒之後更腰酸背痛。
阿寧將人扶起來,倒了杯溫熱的水送到床邊,又問:“公子今日還去帽兒坡嗎?”
“不去了,明天再去。”柳弦安喝完三杯水,仰麵躺平,不願再動。
阿寧欲言又止。
柳弦安頭疼得很,我也不想的嘛,但王爺他色|欲熏心。
阿寧:“……”
可以了,公子你好好睡,這種細節不必告訴我!
柳弦安扶著腰翻了個身,又吩咐:“那隻小雪豹呢,抱來給我看看。”
阿寧從隔壁將棉花窩捧了來,道:“已經精神許多了,早上吃了些碎肉,又換了一道藥,這窩是程姑娘親手縫的。”
柳弦安一聽這話,神情凝重,先將手伸進窩中,整個仔細按了一遍。阿寧壓低聲音,公子不必擔心,我已經按過了,都是棉花,沒有漏針進去,頂針也沒有。
“手藝這麼好?”
“……其實也不算好啦。”
因為縫得真的還是很難看啊,線頭疙瘩亂七八糟,針腳時而稀疏,時而密集,棉花也沒裝填勻稱,總之就還是我們大家都很熟悉的那個程姑娘。
雪豹抱著柳弦安的手指頭,連舔帶咬鬨著玩,它皮毛柔軟,肚皮也柔軟,渾身油光水滑,討喜得很。玩累了就趴在被窩裡睡大覺,將日子過成了人人羨慕的模樣。至少驍王殿下是很羨慕的,不僅羨慕,還吃醋,回來之後,將下巴往心上人胸前一埋,酸不溜秋地說:“誰準你抱著它睡的?”
柳弦安將豹崽放在他肩頭:“那給王爺抱。”
梁戍嫌棄地用兩根手指將它拈起來,隨手拋進窩中,換來幼崽齜牙咧嘴一陣“嗷”。
結果沒“嗷”對人,驍王殿下睚眥必報起來,是不會管對方隻有巴掌大抑或已經長成成年猛獸的,冷冷一眼掃過去,直震得雪豹幼崽渾身炸毛,轉身將尾巴一夾,腦袋一埋,隻把毛乎乎的屁股對準他,專心致誌生氣去了。
柳弦安:“……”
也可以吧。